明净校园

这是晴明的一天，神秘的太阳孤单、壮丽、庄严，且高远无极地笼罩在我们上面，让人不敢直视，仿佛看它一眼，就会有燃烧的利箭从蓝色的天空直射下来。午后除了树枝上的知了躲在叶柄处不知疲倦地鸣叫，四周几乎听不见一点儿声响。妈妈打电话催促景萱要赶在六月天里缝洗好被子“六月里缝被子，呀呀——荣华富贵一辈子……”景萱想古话俗是俗了点儿，可仔细品却别有深度，都六月天了！心里惊觉出一种愉快，她与孩子们一样期待着假期的来到。现在是最紧张的时刻，每天景萱待在学校陪伴着学生们苦读。他们除了读书，会关心些什么呢？他们不知这时候，原野和丘岭上季风吹起、麦浪千重，天空白云边儿布谷鸟儿正在歌唱“棍抗锄，麦黄杏熟”，黄辣留儿也附和着说“打场垛垛、打场垛垛……”孩子们跟着爸爸从城里回到乡下，在奶奶家的园子里摘桑葚果子，品味书本外“黄粟留鸣桑葚美”的意境。那是多么开心呢！跟着小伙伴们奔跑在田野里，你追我赶，经过一片麦田驻下脚步，拽回家一些青麦穗像扎花束一样十枝一小捆、捆绑好，抱进灶房里烧了、燎了，翻转着直到它们发出诱人的清香，窜到鼻孔、眼睛里，印在干净、朴素的心坎儿上，最后，一张张少年的笑脸涂抹成了黑花花。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景致吧！”景轩想。

两个月以前，没这么热。窗外树林旁的池塘里突然响出鱼儿拨水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那是暮春，她嗅到了一股夏天到来的气味，听见细长的树身发出低弱的瑟瑟，是树快速生长的声音啊；孩子们读书声哗哗—哗哗—明朗地响起……变得嘶哑，是身体快速成长的声音啊；他们疾风似的一闪光亮地跟着时间“嗖”地冲出门落在林间小径上，那也是快速生长的声音啊，真像金子！在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热得厉害，偶然会有一场季风或大雨。走廊上是一种闷热，窗子全部半封闭着，风儿无法将这里郁积的热气吹散、赶走，除非大课间里，孩子们打开教室的门，让走廊上的热流与室内的冷气互换，却有怕冷的人仍披着薄外套呢。三两学生站在白色方柱前的走廊上正聊天，微风吹过，干燥而清净空气里散布着有趣的语言和稚嫩的气质，那片刻真像农人割麦时躲在树荫下休憩的惬意。

学校的寄宿生大部分有两次以上的转学经历。

男孩和女孩们已经有了正在生长的思想，那些思想却并不成熟。他们常忽略大人期盼的那种成长，放纵地想在学习间隙里找寻到、制造些丰富的事件，打发澎湃而压抑的时光，这是他们最大的乐事，在这些事件里他们愉快地叫喊，手舞足蹈地奔跑，颤动着肩膀低声地哭泣，或是无理由地放声大笑。一切沉闷或生动的声音随着轻微的尘埃形成了淡黄的斜形影子穿过树林，沿着长满青草的道路疾驰，躲进路人的耳朵里，跟随着远远地散开去，化为苍茫时空里的尘埃野马。

小金是那名新转学过来的男孩，妈妈在遥远的深圳工作。景萱望着小金时，一双弯弯的眼睛总透着爱意。这天上午，老师们说“这孩子课上总跑神儿。”景萱开始特别关注他了。

下课铃刚拉响，男生博第一个冲出教室向教学楼后面跑去，他爬上小卖部旁的土堆眺望墙外边笔直的街道，一条街连着一条街，是几何图形的美。他想起历史老师讲到的“井田制”，这墙外笔直交错的街道真像“井”字，博不知爸爸是“国人”还是“野人”，每一日都要在“井田”里耕作，没空理他呢。他身子伏在树杆上，望着街道无聊地发呆，心想，今天不可能再有新发现了。突然，一辆卡宴从路上驶过，他眼睛瞪大了，手拍打下树杆，嘴巴微张，发出了一声呼唤“爸爸”，博迅速跳下土堆，跑过拥挤的小卖部，对校园里打羽毛球的男孩子喊道“嘿，兄弟！我望见爸爸的汽车了”，不等打球的人回答，他已飞奔往教室。只有小金在，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博迟疑了十秒钟，说道“刚才，我看见爸爸的车驶过去了！”

小金坐在位子上，脊背挺直，双脚交叉地放在桌子下面，时而将一条腿翘起来压在同桌的凳子上。若景萱看见，他会立刻将腿放下来。现在他正在搞制作，摆弄那台带“发动机”的小风扇，用胶带一层层地将电池缠裹在一起，各种红绿线路裸露在外面，“小扇片”快速地转动着，一丁点儿微风足以让小金陶醉了。他将“珍宝”拿给景萱看，景萱觉得“小风扇”丑陋地像个小怪物，可她嘴里却说小金的风扇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品，他没有发觉她在撒谎，好像获得了某种威信。

小金会折叠一种迷你版的纸飞机玩儿，班上男生都会折纸飞机玩儿，可没有小金的技术好。他们投掷出去大大小小的纸飞机，追着、赶着散落在地上，也不去捡，碰倒了同学的书本，地上狼藉一片。女生进门暴跳着惊呼“我的书！”“谁干的！”当然没人认领那是自己的杰作，他们围观小金掷出去的纸飞机，它滑翔的十分平稳，回旋过来降落在了老师的讲桌上。景萱走进来望着眼前的情景，胸脯起伏，想大声训斥他们几句，但她克制着，而且目光恰被“小飞机”神奇的飞行力所吸引，她走到讲桌前，拿起端详，这架纸飞机的折叠方法确实与其他人的不同，最机巧是飞机顶那处。她自语说“这是送给我的吗？”

“嗨，在给你说话呢？”博对小金喊道。小金抬眼皮瞟了一眼这个圆肩膀、肥沃的家伙，轻轻地收起自己的“小风扇”，从抽屉里取出了粉笔和小刀片，双臂架在桌子上用刀片切粉笔玩儿。博上下瞧着他。小金不太友好地转过脸去，嘟囔了句“白痴”。

“你说什么？”博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显然博不高兴了，拉着脸没好气地强调道“小金，你再说一遍吧！”

小金还是照样搞他的制作，沉浸式地切着粉笔，让博无懈可击。

博开始来回踱步，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嘿，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来着？”博又问道。

小金将腿翘起压在同桌的凳子上“我在说书呢！”

“说书？鬼才信！”博开始在教室里溜达，他转身哗啦一下子将窗帘全部拉开了，骂骂咧咧道“是什么破学校啊，安装这种质量的窗帘？瞧这钩子坏了两个！哈哈……”他的举动令小金不安，他放下腿，屁股重心从右边这一瓣移到左边那一瓣，用胳膊挡着眼睛说“博，你别拉开行吗？晒死人呢？”

博脸上透出一种使小金不能自得其乐的兴奋，主要是他认为小金刚才在撒谎！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回到教室，“噢，晒死了，博，快拉上吧。”

景萱也走了进来，她问站在窗边的博“发生了什么吗？”

博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师，没……没有，在拉窗帘呢。”

“那好，开始上课吧”，景萱说道。

按照惯例，大家都要合上课本，拿出默写本，坐直身子，两手交叉在桌子上等景萱上课。

“今天周三，上这周第二节语文课，我要提问上节课的古文默写，谁愿意来黑板上写？”景萱问道。

小金和博暂且丢下了刚才的不愉快，跟同学们一起举了手。景萱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说“噢，真不错，今天大家表现很积极嘛！”她稍作斟酌后挑选了小金、博和另外一名叫云书的女生到黑板上默写，其余学生写在练习册上。小金的字写得非常小且紧密。“小金，你的字可以大一点儿！”景萱叮嘱道。“就是，看看，垃圾字！”博趁机扭头看一眼小金的字打击他道。景萱制止博不要嘲笑同学。学生们窃窃私语，景萱走下讲台检查完大家的默写，开始讲课了。学生们安静下来，连调皮的麻生也在上课最初假装出听得入迷的样子，他私底下总对外班的学生说景萱讲课是在唱一首摇篮曲，令他瞌睡。同学打趣儿道“麻生像个昏昏欲睡的小婴儿呢！”另一个男生用双手抱住他的脸摇晃起来，学生们大笑着，隐形的尖刻从景萱身上转移到了麻生身上。这种话很快传到了景萱那儿。午餐时间，麻生与同学正说笑的起劲儿，景萱端着餐盘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了。学生们停止刚才的话题，都想着尽快吃完饭开溜。景萱关心地问麻生最近怎么样？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没有？又读了什么新书？麻生摇头，他反感她这样的开场白，他身上发生的那些有趣事儿还不得令景萱跳起来，关于他私下读的书吗？景萱听了总一套老把式的说辞“嗯，麻生真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这是优点！那个作者×××我是知道的，是个畅销书作者，对吧。讲真的，他的一些观点会误导学生，所以不值得去看，得正确筛选……”她说出一大堆书名给他。终于景萱进入正题，问道“你觉得老师讲课很无趣吗！你常会感到瞌睡？”“老师，是你的声音太催眠，太温柔了！”麻生低头故作羞涩地说道，他心里确实认为有这种成份。景萱先楞了一下，用胳膊遮住嘴“咯咯”笑了两声，尽快收住笑，如释重负地说“噢，这个问题吗，下次我要戴个麦克风，声音老大的那种！”“那课堂内容呢，有什么好的想法吗？”景萱用诚恳的语气征寻麻生的意见。“老师，我觉着您的课堂……要是能再风趣一点儿就好了，可以给我们讲点故事，或者给我们开一开玩笑什么的……数学老师就特别喜欢和我们开玩笑呢？”“嗯，这个……听起来不错嘛！”她停了下，很有诚意地说道“距离考试算一算还剩下多少天呢？”“二个月零十五天了！”“嗯，我要对你们负责任……” 麻生内心有点焦灼，他想这场谈话真是一场可怕徒劳呢。因为景萱的课还是那么正统，她的声音依然像催眠曲的调子，真搞不懂那些家伙咋听得那样起劲儿呢！附和声常把他从幻想中惊醒，吓一跳，现在麻生越来越老练了，同学们笑麻生也跟着“傻“笑，每当这时，景萱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意也会看向她。

周四是作文课。景萱善于将作文课变成演讲课，她发现学生们对上台表演这件事十分有兴趣，每次上台前他们会十分认真的思考。这种情形下写出的作文要比平时好一些，家长看到此篇比别篇好，心感欣慰，会把夸赞的话发在家长群里。景萱对这个办法深感自豪。这次，她又重复说了演讲的各项要求。演讲稿的题目自拟，主题是关于某种食物，要求写出食物的外部特征，及自己品尝后的味蕾感受，还要突出有趣儿的地方，最后若能感染到听众也想去品尝一下那是最好了。

她给了学生们十分钟的思考时间后，问道“谁先来呢？”

女生云书举起手了，她是个极其消瘦，十分爱表现的小孩儿。她站起身跟参加盛典一样正步走上讲台，将指尖对准裤腿的中缝线，且脖颈、头和身体保持在一条垂线上，眼睛平视前方，她并没去特意看谁，大脑还在酝酿着素材，但是她必须要抓住第一个上台的机会。她的上台使教室的气氛更加认真了。“老师、同学们大家好！”她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继续说“我演讲的题目是“开封的红烧排骨肉”嗯——”她宣布道，而且喉腔里拉出长的、停顿的拖音。有学生抬头看她，她立刻调整语调，接着说“那天艳阳高照，妈妈带我去开封美食广场去吃饭……我的眼睛看直了！”“嗯——嗯——”她又拉起了细软的长音，景轩知道这是她在思考，“妈妈扫码付了款……这时，我的口水流了下来，有那么长啊，有三千尺那么长……”猛地，她往前一伸脖子，睁大眼睛，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半圆，她笔直的风格完全变成了谐笑的场面，几个专心看着她的学生忍俊不禁发出窃笑。云书讲到动情处会放飞自我，思维有点儿混乱了且表情夸张，但是她非常愉快！景萱曾用一些办法帮她解决这个习惯，她却只能练习到刚上台时的样子了，景萱想这是天性使然吧。

恩芬呢，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孩子，他羡慕云书那种引人瞩目样子，他想自己一定会比她表现的好，会显露出自己的才能，终于他鼓足勇气将手高高举起。

“好，下一个恩芬上台……”

恩芬喜悦地站在讲台上，说道“我演讲的题目是《美味提子》”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上个周末，那天呢，是火辣辣的一个下午，我跟爸爸说去超市买水果西瓜吧,我爸爸同意了。我们走到水果店热极了，身上全是汗，爸爸的衬衫几乎湿透了。我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水果,就顾不得那么热了”，恩芬停顿了一下，他浅浅的眼窝与面部的平坦相得益彰，那眼神明亮清澈，他接着说道“爸爸先买了块"解暑神器"西瓜给我吃,我又在水果店转了一圈，发现了一大堆碧绿色的大宝石,我拿起一串仔细地瞧它们，宝石的样子像葡萄！我问爸爸"这是什么水果?"爸爸说"这是绿提子。"那些绿提子的外观非常好看,所以我让爸爸买了好几串。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把提子的包装拆开,哇！亮晶晶的绿提子飘出来一种很香很浓的味道儿,我摘下一颗提子放入口中,待到牙齿咬下去的那一刻，呀！”恩芬眯起眼睛，摇着头，越说越兴奋厚厚嘴唇传递出来一种热情的，回味无穷的情感，“那柔软的果肉入口即化掉了，甜甜地汁水从口腔四散到了我肚子里的每一个地方，啊！让我回味无穷，就这样，对！就这样我吃一颗，再吃一颗，接着一颗一颗地吃完了它们,我还在抱怨不够吃呢!”

学生们被他的表演吸引，一片沉静。景萱说“恩芬讲得很好啊”，话刚落，教室里几个学生带头鼓起掌，夹杂着嘀咕声“馋嘴猫”和几声讥笑。景萱发现小金在笑，她没有制止他，接着说，“恩芬再把内容丰富一下写一篇《美味提子》的作文吧。”

“好的，老师”，恩芬答道。

景萱点名让小金上台演讲，小金似乎总喜欢说些格格不入的话来吸引关注。他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开口说道“星期六，我妈妈乘飞机回来已经是晚上了。”说着他把一条腿斜伸出去，抬脸仰望向屋顶，眼睛来回转动着，似乎要在房顶上搜寻出有价值的素材。“是的，她带回来了很多东西，我记得有一份香喷喷的披萨，妈妈说晚饭时会分给我和妹妹吃，但需要我们先把做业写完了。我和妹妹各自打开学习机……真煎熬，终于到了吃披萨的时间。”小金停了下来，低着头，沉默了。“嗯，小金然后呢？”景萱问道。“然后，我妈先检查了学习机，发现我妹妹翻看一些网页，你们猜？怎么着，我妈用锐利的眼睛瞪着我，埋怨我怎么让妹妹去看网页呢？我听了有些生气，对妈妈说又不是我在看网页，为什么要骂我呢？可是妈妈就是在骂我，我那个妹妹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呢，那时候，我讨厌，非常讨厌我的妹妹，她不可爱，一点儿也不了，我也讨厌妈妈，她真偏心啊。兄弟们，她什么都能怪到我头上啊！”“小金，我想，你妈妈是想让你尽一下照看妹妹的责任吧！”景萱补充道。讲台下面一阵私语，“真是活该！”博在座位上兴奋地扭动着肥硕的身子。“接下来呢，你们又做了什么？”景萱想尽快的把话题引到美食披萨上面，至于小金暴露的问题，她想另外找时间和他谈。“妈妈发泄完了她的批评，开始吃披萨了，可是你知道的，我妈妈还在生气呢，她又是那么的偏心，给妹妹的披散多，给我的少，这让我很不爽，我问她，我是哥哥比妹妹个头儿大为什么要吃的少？结果呢？你猜？一定是妈妈又要我让着妹妹呢，我想，可能我是妈妈捡来的孩子吧！生闷气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太不公平了，真不公平啊！”“你品尝到披萨了吗？想一想，它是怎样的美味呢？”景萱引导着问他。“品尝是在第二天，从冰箱里拿出披萨，它是凉的、硬的，并不好吃，可这不能怪我呀！”“嗯，确实”景萱说道“可是这样的生活素材可以直接写成作文吗？当然不能这样子去写呀，你要通过事件去了解到妈妈深层的爱，写出你是个爱护妹妹的哥哥，更要写出披萨的美味，写出一种正能量，就是那种向上的、积极的思想,小金，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可以，老师，但我为什么要去撒谎呢？身边人、身边事就是这样子发生的呀？”景萱皱了眉头“嗯，小金，你可以描述真实的事件，但要转换下思维，转换到一个新视角去理解这件事情，学会理解你的妈妈，思考下，妈妈是不是想让你在这个事件中获得……成长，担起什么责任呢？”“老师，我就要这样写，写出真情实感来……小金倔强地说。“这……可能涉及到认知问题，知道吗？文字蕴含的思想要符合社会倡导的主流价值，心是赤忱的、态度要积极和充满正能量！因此我们看待问题时要学会思变、去发现事件的本质原因！明白吗？小金，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景萱认真地看着小金，她又将目光转向学生们“那么大家写出来的语言一定是能反应问题本质，说出正向的话！特别考试的时候，不能仅站在小我立场只抒发个人情绪，懂吧！”下面传来几声叹息，本来博和同学们就觉着小金整日里奇奇怪怪的，于是博趁机喊道“三观不正！”“对，是三观不正！”“哈哈，思想不纯洁！”当有人说到小金思想不纯洁时，全班同学快活地哄堂大笑了。“安静！安静！”景萱慌张了，她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的话是想告诉每一位同学，可能有时候我们会有这样的思考方式，个人的情绪会掩盖真正的情感呀！”景萱煞费苦心地说道，为扭转小金的形象她有点太过明显，小金生气地将脸转到一边儿了，这节课上，因为作文事件他沦为了最糟糕的榜样，俨然又成了景萱同情心的牺牲品。

周五课上，景萱看到小金的双臂搭在桌面上一直在不停蠕动。她走过去，见他正用刀片切那支与博闹别扭时未切完的粉笔。景萱提醒他要写题，他倒是乖巧地回答，好的……老师，可他仍在切……这次景萱用有点生气的口吻说“小金要写题的!”他答应着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后，又继续切粉笔。景萱看到他把粉笔磨成光滑的药片形状，细心地放在保鲜膜里，他完全沉醉于自己的制作里，直到景萱伸出手，示意他将东西交给她。他抬头望着景萱一笑，哀求说“老师，我知道你好，我会好好写作业的！”他收起刀片和粉笔，开始写字。景萱很纳罕，不解他执迷其中的缘由……她想，或因上次作文的事情他不开心吧，所以才故意在她的课上捣蛋呢，但是……非要这个样子去切那支粉笔吗？中间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大课间，小金一溜烟儿跑到隔壁班。他喊“秋风”来走廊上，“嘿，兄弟这是我上次从医院带回的薄荷片，请笑纳吧！”“真的，你这么好啊？”秋风笑着问他。“当然！”这个秋风兄弟长得比景萱个头儿都高了。小金跑跳着回教室。博正把在门口，见是小金来了，突地将门给关上了，小金敲门，博不开，小金使出吃奶的力去推门，门纹丝不动！终于门打开个口子，博向外探望。小金见状伸头要挤进去，博猛的又一关门“咣当”一声响，小金的头撞到了门上，疼极了，他双手抱住头，一动不动了。不妙了！学生们喊来景萱老师，她看见小金捂住头的手指缝里渗出了血，心一疼，赶紧抓住他另一只手往楼下走。刚才，博在一旁瑟瑟发抖，央求景萱说“老师，我错了，别喊家长！”景萱根本没有注意力去理他呢。

此时博在教室里哭了起来。

景萱给小金挂了个急诊，很快处理好，幸亏伤口很小，无甚大碍，景萱感到庆幸。医生叮嘱暂时不要跑步，注意饮食，景萱连声应着。景萱打视频电话向小金妈妈解释了孩子受伤的情况，小金妈妈并不是儿子在演讲课上描述的那般模样，她很通情达理，她宽慰起景萱，让她不用紧张，转告叫“博”的男生，可别吓着那个孩子了。景萱听后十分感动。

景萱自费带小金在外面吃了顿午饭，俩人刚回到学校，班长和麻生气喘吁吁地跑向景萱告状说“隔壁班的秋风惹事儿了上自习课，秋风使劲儿用胳膊和脚撞击两班之间的墙壁。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因为小金的事儿秋风和博差一点打架呢！”

景萱急问，“为什么要撞墙呢？为何要打架呢？”小金垂下了头。“那个秋风骂小金是骗子，坑了他，他要揍小金。咱们班博因为弄伤了小金心里难受，他不愿意秋风找小金麻烦就差点儿跟秋风打架，同学们都维护自己的班级也跟着闹呢！”麻生说道“幸亏，队长及时赶过来将他们拉开才没有打成，但是双方都骂架了。”

“我的天呐！”景萱心想，这些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呢，她转头问小金怎么回事呀？小金低头用脚搓着地皮，不发一言。下午李主任把博、小金、秋风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景萱才从三人口述中一知半解的弄清楚了部分原因。“那么秋风呢？又是怎么回事呀？”景萱让博先回班级，只留下小金和秋风，可他们依旧对发生的矛盾守口如瓶，最后李主任只得让他们各自写份检讨保证以后不再闹事而作罢。景萱知此事必定另有稀罕，却无解。一次课间她看到麻生的书和练习本散落在教室地上，她捡起时看到麻生和其他几个男生写的那本笔记体小说草稿，她心想“真好，在枯燥的学习间隙能记录一些趣事说明孩子们心灵丰富，对调节心态有促进作用呢，从这方面讲并不算耽误学习。或许还可以发表嘛！”景萱决定看看麻生的文笔怎么样？景萱看了最近这段时间的文字“……云书中午去找秋风，还买了冰面包带给他吃。这件事令小金情绪低落了，他对云书的行为很失望，感到自己又被抛弃了，这使他感到耻辱。怎么办呢？他来找哥们商量，怎么办呢？最后他决定给秋风点颜色瞧瞧，于是他密谋了一场小心机……”“今天上午第二节课秋风大概已经吃了那颗用粉笔制作的“薄荷片”，那颗“薄荷片”味道一定棒极了，瞧瞧，秋风恼羞成怒了……”

景萱“啪”合上麻生的日记体小说走出教室，她在办公楼旁边红砖道儿上徘徊，她抬头仰望细高树的密枝叶正在风里摇曳……

这晚的深夜，全市刮起了一场大风暴，那天准确时间是4月11日。景萱被呼呼的风声给吵醒了，感觉整个房子在晃动，房子外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她起身欲打开玻璃窗，刚拉开一道口子，狂风带着沙尘猛烈地向她扑来，唬了她一跳，瞬间睡意全无了，她生出可怕的想法窗户会不会被大风刮走呢！当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南风，可能是台风的变异，是进化而来的“风怪”。景萱打开手机查看报道，果然这场风是突发而来、属历史罕见。政府已经发出了“极端天气预警”,要求民众停止一切劳作活动。她打开抖音看到一条十分夸张的视频，不知哪一年哪一月或哪一天，有一扇近3米宽的落地窗被狂风吹落、碎片四散，看得人心惊胆颤。数据向她推荐与狂风有关的视频，铺天盖地透着惊吓与惨状。她听到外面咔嚓一声巨响，隔着玻璃望见是一棵老树倒折了。大概中原陆地上大树、小树被这风刮倒的十分多吧，她可怜那些树木，它们像必须待在风雨中的人、没退路。哗哗……哗哗,一会儿功夫大雨袭来！是盆泼的雨！此刻官方报道出了最新数据，风速达到15级（46.8米/秒），突破历史极值，达11级阵风。这风雨是想把我们吹到外太空吗？景萱胡思乱想一直熬到天亮，大风仍然在持续。

清晨六点钟景萱才迷糊了一小会儿，醒了又翻看关于这场风的视频和官方报道。她在房间挨着时间，转头时瞧见了书架上那只小金折叠的纸飞机，她掷纸飞机，它飞到了阳台上。她又想起那些寄宿学生了，他们会怎么样了呢？窗外的花树仍在大风里摇曳着，风比前夜里小了些。景萱望见天空颜色明蓝、光线耀眼、气流里有微尘荡起的淡白。虽是暮春，大树依然开满花朵，花树晃动，植物的叶掌尚未长大，看去却尤倦怠，这个春日啊，花树实不易，如花的孩子们亦不易呢。站在窗前，忽地有一种麦田季风早来的错觉，几分炎热的味儿侵入身体。刚才，她打开窗又关上，转身走开又回望，隔着玻璃似有一种秋天的味道，晴朗里含着肃杀的芥末味儿，她叹息。

周一清早，景萱赶往学校，绿树成荫的学校里，地面铺满了厚厚的、绿色的树叶和各种枝丫，园丁正在费劲儿的清理……景萱还无从下脚，便蹚着满地、厚厚的绿色落叶向办公楼走去。

“老师、老师，你看这是什么？”云书向她小跑过来。

“慢一点儿了！云书”，景萱看见云舒手里托着一座小而精致的鸟巢，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看见鸟巢里面的样子。这是一个半球形，外层用结实一点儿的细草交错编织，织的好的地方比人们编的竹篮的图案还好看，里层垫着极细软的绒草，还有几只羽毛铺在里边，巢侧面朝上的地方留着一个圆形入口。“鸟儿真伟大呀？可是……它们这会子住哪了？”

“不知道啊，嗯——，老师，刚才我们给几只幼鸟撒了些馒头花儿，对了还有那几只流浪猫呢！”云书她们几个孩子悲伤地说道。

“你们这两天害怕了吗？”

“嗯——，当然害怕呢，前天夜里吓得都没有睡，外面风穿过楼宇缝的时候就跟个妖物怪叫一样，我们生怕被捉走了呢！哈哈……”她们又转悲为喜道。景萱喜欢与女孩子们对话原是她们的语调柔和好听，透着天真的纯洁。

“你们可不是妖怪，怎么能来捉你们呀！”景萱说着看看那些树和眼前的这只鸟巢。

第二天学校园丁和市场里的工人一起来到学校的树林里安装了十几只木鸟巢，同时校园里也安装了一些“禁止投喂流浪猫！”的牌子。云书捡到的那只巢放置在教室后面的柜子上，引来了别班学生的围观。

一场风暴结束，另一场风暴开始。

学习风暴正在进行时，实验和体考已经结束，各科目的老师忙碌于教研，课堂上、食堂里、教学楼、办公楼，道路上是老师们形色匆匆的身影，学生们也“加班加点”的备考。热风淬炼中他们在无声的成长，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才结下了特别的情谊。小金的伤已痊愈，可一种更为焦灼的气氛又升起，有人斗志昂扬，有人开始气馁。最近小金有些垂头丧气呢，与学习气氛很不协调。中午景萱到食堂用餐，看见小金在操场旁边的几株向日葵底下蹲着。景萱朝他走去，看见他捡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树枝堆放在蒲公英丛里，像切粉笔那样他把树枝切割成小段，一一排列在草地上，其中两小段被他安放在了一只矿泉水瓶里。他摇晃起水瓶，然后出神地盯着，似乎望见了什么深远的事物。

景萱问道“小金，干嘛呢？”

“老师，船，你喜欢吗？小金抬头看了看景萱，咧嘴笑了。

小金高举着水瓶在空中滑翔出圆圈，说道，“瞧，小船开的多快呢！”

那两只“小船”卷入到了水流中，在瓶子狭小的空间里完成了“出发、航行、到达终点，要去往哪里呢？”普通的水瓶在他手中真是别有洞天啊！景萱想。

微风下，结了果实的向日葵，身影摇坠，但校园花圃里的松树，地上的蒲公英草却平静如常。景萱老师想这些植物各不相同，孩子们也应该是这样的吧，虽然有时她觉得小金真应该像松树、或是蒲公英呢。小金“负荷”的身体跟旁边向日葵枝干一样弓着腰，可是……只要风儿一吹他就能欢快的同阳光嬉戏，任自然的光影倾洒在身躯上 ，此刻，小金真似一株茁壮生长的快乐植物啊。

景萱看着小金手里的那只矿泉水瓶想我头上的发卡是美的装饰，小金的“瓶子“和“小船”是什么意思呢？他眼睛里深远事物又是什么？或是一种情感的装饰吧！

“小金，它们为什么要像船？”景萱问道

“嗯，一只是特快号，另一只是豪华号……老师，我让它开得快，马上就到深圳了！”他坚定地回答道。

“哦，是小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啊？所以上课跑神了？”

小金低着头，瓶里的水咕咕咚咚被他倒在了蒲公英花上。“妈妈答应过我，会接我去深圳读书！老师，你说妈妈会骗我吗？”景萱感到自己破坏了小金的美好畅想，她靠近他，握住这个敏感、调皮，又害怕“被抛弃”男孩子的手，鼓励他“小金，你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了，现在已经六月天了啊！是不是？”“小金眼睛里闪现一团光亮，他将小树枝抛向了空中，喊道“船到了，老师，你看！”景萱被小金的‘想像力’打动了。

“老师！嗯——，你们在干嘛呢？”是博、云书、麻生、恩芬和秋风朝她们这边跑了过来……

景萱伸手摘下一朵蒲公英花，黄色小瓣围绕着花蕊，瓣儿一层层地展开，轻轻转动像一个翩翩起舞的小孩。她手举着蒲公英花儿，眺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想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啊！也应该长出飞翔的翅膀，越过想象、越过悲伤、越过书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座山。

景萱记起自己幼年看到成熟的蒲公英那一根根长圆倒披针宛如白金制成的箭，随微风直向蓝天全放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