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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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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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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重逢

清明之际熙然回到了故乡。

她的母亲穿着件宽松衣服,干活儿时抬起手臂露出了胳膊肘,这样看母亲似乎并不是那么温柔的女性,而熙然知道这是过往艰辛生活造成的印像!实际上她母亲细腻且敏感。清晨母亲祭奠过父亲,落寞地朝田野里走去,熙然也跟上去。走到陆游水库旁边的果园时,母亲停下、站那儿微笑着,熙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带她来这儿摘苹果,她学男孩子把白色棉汗衫扎进裤子里,从脖领那儿把苹果顺进衣服里,一会儿鼓鼓囊囊的一圈,她变成了大肚腩。母亲提着一筐苹果出来,被她逗笑了,又嗔怪她没个女孩儿样。突然母亲问道“最近好吗?还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呢!”母亲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熙然听母亲提到那个人,不禁皱起眉头。她安慰道“妈妈,不要给自己添堵,我不恨他了,那些被摧毁的………嗯!像这荒芜的家园…想要它重新获得生机需有一个建设的过程呢!”母亲默然,没有回应,她知道此刻母亲正在想念她。熙然抬头望去,面前承包出去的土地种植着经济型农作物,比之前规模大两倍。再望的远点儿是一片肥沃的麦田,当绿油油的小麦跃入眼帘时熙然感到故乡与自己的人生将要重叠了。她将凝望着田野的目光移向了新建的楼房,那是小学同学经营的农庄和农产品加工场……这些昭示着政府实施乡村振兴以来的新变化。

这样清新的农村生活对熙然来说真是熟悉又陌生!

熙然血液沸腾。她望向朝小溪边走去的人们,心间慕然升腾起一种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啊,熙然回来了!”一声梦呓。

熙然体内的血液被另一股气流截断了。她颤抖,但很快又挺直了身体。

“你…你也回来了?”熙然问道。

蓝海看见熙然的母亲,心里着实一惊,他抓紧手里靛蓝花布包裹呆住了。这“一惊”里面夹裹着他与熙然欢乐而悲伤的过往。

蓝海归乡有重要任务。

刚才他从苹果园的小路上过来,竟碰到了熙然的母亲!他瞧见熙然正站立在她母亲身旁,瞬间,他无法判断这是梦影或是真实。熙然曾经是他的妻子,后来发生的事情促使二人决裂,自此他们之间横隔起了一道战争鸿沟。刚才的“一惊”源自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去清晰地出现了。

那场战争后,熙然毅然告别了过去的生活,二人再也没有音讯。对熙然来说蓝海已成为过去那段生活的化身,或是那段时光里的一个符号,虽还会在某一年里能梦见他一回,醒来后一切都是空的,她认为那只是遥远的、虚幻的存在,但现在是如此真实呀,他活生生就站在她面前。

二人的过去和现在重逢了。

蓝海对熙然的深刻印象发生在16岁那年。二人同在故乡的一所高中读书,熙然婷婷玉立、皮肤白晳,是一个秀雅的美人!在读书方面她有一种冰雪悟性,物理功课很好,语文功课也颇好。蓝海生长消瘦、目光冷峭,他的语文成绩也不差。大家认为在文艺方面二人颇有相似。高中毕业后蓝海到部队服役,熙然到省城读大学。二人离开家乡后的首次重逢是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日,他以出公差为由来到她的城市。他清晰记得那次见面时的情形,熙然穿着一件白棉袄,戴着用绒线织的帽子和手套,包裹的严严实实,从整体轮廓上能看出她又长高了一些,也更加漂亮了,但其性情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安静、不大讲话,因此她常给人一种清冷的感受。现在那张冻得通红的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了生机,他心想不然脸色就显得太苍白了呢。蓝海带着熙然在街上漫步,天气阴沉、昏暗,不远处的房子内映出一片灯光,似有一种节日气息在空气里荡漾,熙然感到这样的冬天是安全、温暖的。

二人走到一棵寒冷的树旁,蓝海站立在那儿向四周张望着。

“真像一棵树呀!”熙然说着浅浅笑了。

“熙然,我很像警卫员吗?”

“我是说你像树一样笔直啊。”

蓝海听到她这样形容的时候,心里洋溢着一股激情,他笑了几声,问道“你在观赏一棵树吗?还是站在你身旁的一棵树呢!”

熙然想到舒婷的爱情诗《致橡树》“我成为树的形像与你站在一起…”不禁红了脸嗔道“真坏呀!”

“谁?说谁呢……”

蓝海提议去前边儿的咖啡厅里取暖,熙然心想他果真体贴呢。二人漫步到咖啡店的门前时,熙然抬头望见欧式门栏上方的窗子边缘挂满了一排排亮晶晶、胖敦敦的小冰柱,甚是可爱!

蓝海见她看着那些小冰柱出神,也驻足望去,说道“在南方是看不见冰的,此景只有我大北方有啊!”

熙然转头问道”那儿一定没有北方寒冷了?”

“那儿也冷,南方天气的冷是小人的冷,而北方天气的冷是君子的冷呢。”

“哦,真有趣,还有这样子的说法儿呀”,熙然笑了。

……

服务员走出来招呼他们上楼,蓝海挑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位子。熙然端坐在他的正对面。狭小的空间里她低头不语,显得很拘谨。他见她干净纯粹的脸上尚存在稚气,心想大概她还未曾经受过复杂的社会生活吧,心中不禁荡漾起了一种怜爱的涟漪。他要抓住这次难得的相遇,在她心目中树立起一个高大形象,趁此机缘将二人之间的事情摊开去说。于是蓝海提足了精神声情并茂地向熙然讲述起了自己的军营生活。蓝海喜欢看到她在听到精彩处时,眼睛一闪亮散发出几分崇拜的光芒,还有熙然被他所讲的话调动起来的情绪,这些都使他颇感满意。

……

她确认道“真的!”

她惊叹道“好吓人啊!”

她又着急地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在我有生之年,还未曾遇到过那样大的天灾呢!后来,我跟电视台的几个记者扛着摄像机被困在了一个巷子里,路面不断地摇晃,两边房子上的东西会突然间掉落下来呢,同志们不敢冒然通过,惊呆在原地……,但命令在召唤着我,于是……我沿着摇晃的地面向前走去……向前走……瞬间,地面摇动的更猛烈了……房子倒塌下来,连着路旁的大树也倒下了!”

听到这儿,她变的极度担心了,用手握住他的胳膊大声问道“那你呢,当时怎么办了,你有没有受伤?”

“我很幸运,当然没有受伤,不然现在怎么能好好坐在你面前呢!”蓝海平静地回答道。

熙然停止发问,抽回手,深深舒口气,说道“嗯,倒真是呢。”

蓝海笑了下,盯着她的脸,转而严肃地说道“要是放在战争年代,立下二等功一定会断胳膊缺腿的!”

熙然内心激荡起一缕纤细的悲怆之感。她心疼了,那翘起的长睫毛闪动着……白皙脸庞垂落下来,双手紧握着玻璃杯抵住胸口,喃喃道 “真是幸运,后来知道那场灾难死去了很多人啊!”

此时,她眼睛里已噙满泪水,声音极其温软。

蓝海探出额头,柔声问道“熙然,你呢,告诉我地震的时候,你在哪里啊?在干吗呢?”

“我?我想想,嗯!是在开车,在高速路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手里握着的方向盘猛然抖动了下……”她的思绪被蓝海的问话牵引到了另一个时空里。

……

有三个人从楼梯口走上来,他们经过二人餐桌时,携带来一团凉飕的混乱。熙然趁此间隙,忙用手抚摸了下发烫的脸颊,她感到自己的心被蓝海赤热的情感携裹着往前奔去了。

蓝海用生动言语激发出了熙然内心英雄主义情结,成功将爱情种子埋在了她的心田里。

这次清明,蓝海与熙然再次重逢。他担心会招来没趣呢。当他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却有另一番体会,这儿没有她讨厌他的痕迹。记得很久以前两人决裂,熙然曾决绝地向朋友表示此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了,他知道她的性子,粘人是真的,决绝也是真的。熙然再次与蓝海重逢虽颇感意外,一瞬间还有点神志不清,虚幻与真实快速地在她脑海相互交织,很快她便回到了现实里。她笔直站立,抬起头仔细看着蓝海那张疲惫、沧桑的脸,心中居然升不起来爱恨之意了,但曾经的丈夫再次出现还是让她心间产生出了几分肉体的温暖。

熙然记起和蓝海一同从咖啡厅里出来,天空降下暮色。他带她到公园里散步,在那儿他们闲谈了许久,思想方面的交流不断加深,可寒冷的天气并未促使他对她产生亲昵的举动。倒是走路走多的缘故蓝海爆发了腿疾,熙然产生了头疼,于傍晚时分二人去sha汤馆简单吃了顿晚饭。蓝海坐在位子上等待熙然把饭菜一一端上来。每当熙然端来一份,他只笑着说“我自己来,自己来!”等熙然将小菜和筷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到他面前,他又说道“谢谢!”熙然抬头看他一眼,低头笑了笑,觉得这个人真是大男子主义啊!像极了日常父亲心安理得指使母亲干活儿时的情形,她感到脸上热哄哄起来,心里想我跟他又不是夫妻呀,便低着眼皮只管吃饭了。蓝海见她不自在,便起身走到前台那儿买来了一包纸巾,回到座位见熙然脸上的红已消退,他抽出来两张纸也学着她的样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她的杯子旁边。

熙然笑道“我皮包里有纸呢,不必浪费再去买一包来呢!”

蓝海倒不介意这个,心想女孩子也真会在这方面锁碎呀。他转移了话题,抬头望着饭店墙壁上的介绍问道“熙然,那是个什么字!怎么读?”

熙然抬头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又回头瞧了他的脸,她知他有汉字方面的研究,答道“哦,是个生僻字呀,读sha音。”

“我头一回喝sha汤呢!”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勺子摇起尝了一口,说道“味道还真是不错哟。”

“喜欢就好,还怕你喝不习惯呢”,熙然说道。

当晚蓝海向熙然求婚,她应允了。

蓝海求婚不算唐突,他曾在电话里对她提及此事,她是认可的。蓝海说要尽快以未婚夫的身份去拜见熙然的母亲,又询问她婚礼想要如何举办…诸多事情,二人一直谈到凌晨。蓝海从皮箱取出一条红色手链送给熙然做为定婚信物。前几日他不顾腿疼一瘸一拐地跑到商场里给熙然买的手链。当时店员帮他挑选红珠子时曾对他说,这种带“佛”字的红珠子能帮他拴住她的心呢,他听信了,虽感到军人怎能迷信这种说法,但又想或许这是一种美好的寓意,他宁愿能一下子拴住了她呢。在熙然答应蓝海求婚之前,二人尚未牵过手,可见他们内心是极其骄傲的,在无用的形式主义下徒劳。现在不同,两人有了婚约,才敢于正大光明地牵手了。熙然母亲知道此事,虽心中有不快又觉得二人是再合适不过的,对他们的婚姻约定亦不再诟病。后来蓝海与熙然决裂,两家人虽无直面冲突,实际上是“参战”的。最后,那场战争发展到了几近无法收场的惨烈地步。

“海,什么时间回来的?”熙然的母亲问他。

蓝海从刚才的思绪中惊醒,喊道,“阿姨!是前两天才回来的!”

熙然母亲的态度看上去还算是自然,但她音调特别高,营营绕绕又说了几句,蓝海点头应和着却什么也没听清楚,他听到的仅仅是熙然母亲的声音。

“熙然妈妈,快来呀!这儿的鱼可真大啊!”从城里回来的五婶挥手向她喊道。

不远的平川处有一条小溪,水是从陆游水库那儿顺流过来的,最早是父辈们给田里灌溉引流而筑建的水渠,因为年久渠道已经荒塌了,周围杂草丛生,现在已演变成了一条小溪。清明前夜降下的一场大雨使陆游水库里的水溢了出来,水带着肥美的鱼流进了这条长长的溪水里。三五成群的人抱来一堆堆秸秆做为工具正在那儿捕鱼呢。

熙然的母亲转头看了一眼蓝海,问道“她回来了!”

“嗯!回来了,她…她在家里!”

“好!虫只会躲在包巢里!”……“虫只会躲在包巢里!”她念叨着朝溪边捕鱼的人们走去。

现在只剩下蓝海和熙然了,他才仔细地看了她。她脸色那么苍白,除了消瘦和以前没有差别;那双眼睛闪动着光亮,干净的脖颈线直落在胸口处,长长的秀发不似先前那样披在肩上,而是盘在脑后;那素雅的衣着映衬着他熟悉的表情和动作;那身体上依然散发着一种馨香、温柔、纯朴的亲切感。这一切都在唤醒着蓝海的记忆。

“熙然,你没变啊!”

“怎么会没变呀,你呢,日子过得还好吧!”

“也说不上好不好,身体倒是还好。”

他有些恍惚、混乱了,这话好像在不同的年份,问过她好几次。

他记得她身体很健康,有次在家里她穿上了他的军衣,迎面走过来,是那般清纯飒爽,一瞬间,他惊住了。

他望着她沉默了。

熙然手指向小溪处,说道“你看,这项捕鱼的活动还保留着呢。”

近年这项原本衰落的玩乐,在归乡这几日显得异常热闹了。蓝海和熙然受到这种情景的影响谈论起幼年的记忆。

“那个时候人可比现在多呢!”蓝海说道。

“嗯,想起那时候多温馨呢!”

“哎,也有让人难为情的,母亲唤我的声音能传播二里地远呢!”

熙然笑道 “还不是你太淘气了!”

他问她“想着什么了?”

熙然记得正四月,红薯第一茬翻叶,山桃花、梨花才刚刚落红,枝间翠叶儿影影绰绰。孩童在戏弄那只会抽丝的虫,一根银光闪闪的细线游荡在空气里,一头绕在树枝上,一头坠着一只圆“包巢”,任凭孩子怎么逗玩,虫只缩躲在包巢里。熙然打心眼儿瞧不上这只虫。“它最能当个虫,只会躲起来…” 她对人说道。大人只顾着跟过路的“白人”说话,并不把她的话当真听。她看见蓝海坐在“白人”拉的车兜里的麦麸布袋上,哭泣…上气不接下气,泪痕印在惨白的脸上,嘴巴角儿全是红血印,这是他家长带蓝海磨面回来了。熙然惊愕地望着蓝海…母亲伸手拉住她,说道“可别淘气了,瞧海的门牙全磕掉了,流了好多血呢。”

“嗯,小时候的事情…你们到磨坊里磨面,那家人养了一头大公猪。你被它撞倒…磕掉了门牙……真是可怜呢!”

蓝海记起确有此事不禁也笑了“你呢,只记着我的囧事…”转而他又怅然道“青年时代,我们都想着要逃离故乡,期望外面的世界。让欲望活在那种没有实现的争斗中,只害怕被故乡囚禁了,可故乡怎会是囚禁呢。”

“你是怕妻子会阻碍你的发展吧?究竟是怕故乡还是怕她呀!”熙然问道。

蓝海望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熙然又说道“那时候,远走他乡是一种诱惑,可雄壮的心疲累时还是会想家,对吗!”

这是他与她抵达故乡后恢复的第一缕温情,似乎一种依恋的情感复活了。

蓝海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当初是他抛弃熙然的,那段时间将对熙然的责任和道义完全抛在了脑后,想起来他打了一个冷战。刚刚他的思想恍若要跳越过那道鸿沟,竟想上前拉住她。他抬头望着熙然的眼睛,与熙然共眠时的温馨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熙然很洁净,表现腼腆,他的激烈很短暂,那情况算不得成功却让他有了意犹未尽之感。回到部队闭上眼他总能想到与熙然初试时的情景。可熙然呢?在他离开后心间却埋下了不安。源于次日清晨,熙然给他整理箱子时发现了他行李箱里的那瓶香水!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使她心中生发出不适之感,说不上他是否已经变的浮夸了,总之她感到这件事与他立二等功的军人身份十分违和。或者是她与他的关系在这次相遇后已发生本质不同,可他又要走到千里之外的渺远之境,从而引发熙然产生出了不安定的情绪。

“这是女人送你的!”她说道。

“嗯,一个做红酒生意的普通朋友,瞎想什么呢?”

“你真是自恋呢!”她嗔怪他道。

春去冬来。

熙然在繁琐孤单的日常生活里难免要生出些难过,她只有无奈!她想起了自己哥哥读高中时爱听的一首老歌《大约在冬季》当时太小了并不觉得歌词怎么,如今再听熟悉的旋律,竟眼泪不止……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

熙然在煎熬中忍耐下来。她下班回到家看见蓝海的拖鞋,会微笑着记起他正在换拖鞋的样子;她打开衣厨若看见蓝海的衣服甚至会疑问自己是否已经看见他了,会将衣服拿出来重新整理一遍;有时候,她会穿着他的军用体恤走在房间里,就好像是他在这个房间里踱步。熙然当然知道那是想念的投影,或因为常常这样想念,时日已多她越来越将他美化了,远胜于当初他来找她时候的爱恋。蓝海几次让熙然前去,熙然刚调动工作,因项目正在开展,可真是令她难以走开呢,故而会推辞或拖延。这并不是熙然本意,蓝海却借此冷落了她。在电话里他对熙然抱怨,“真不知对你来说是工作重要还是你的丈夫重要了?”蓝海又开始闹新别扭了,从思念得不到解决的问题演变成了态度、情绪方面的问题,蝴蝶再美也跨不过沧海,只能煽动单薄的翅膀,语言也如是,她开始恐慌,终于她抛下工作冒着被处罚的情境,买了张动车票独自跋涉千里遥途去看望他。她的到来,他自是欢喜的。蓝海给熙然买来一杯热呼呼的奶茶,他不知道熙然从不喝这种奶茶,但因为是他特意买来的,她便破了禁忌全喝掉了。那天正赶上部队大检查,他带着熙然去做体检,又与熙然商议先在宾馆里住上一晚,次日再回部队院里。起初两人在房间的桌子前一左一右地坐着,蓝海又回到最初的温柔,用言语解释分离期间的态度问题。熙然想法很简单只要见到他了便感到一切都好起来了。蓝海见她并不对自己“问罪”,心安了。两人从刚刚热烈的谈话中沉静下来。现在蓝海就坐在熙然的正对面,她已不再需要从手串或是他的生活物品上找寻他的幻影了,现在他是坚固、深刻的实物,他的脸颊、衬衫、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微微起伏的胸膛如此清晰可见,伸手可触啊。熙然极尽柔和地望着眼前人,又想起了这段寂寞时光中他的幻影,她将梦中的他与坐在对面的他交叠揉和在一起,竟妥贴地粘合一处,没有差错,那刻她心里响起了愉快的乐章,她确信自己是热爱他的。熙然渴望见到他,可真见着他了,一阵欢喜后又有点儿生疏了,当然这是缺少现实陪伴造成的心理,内心世界的这种变化,她不知道怎样去表达给他听,生疏之感与思念之情混合在一处时,她的千言万语变成默不作声,只用手摆动着茶杯低头喝着茶了。蓝海见她不语,打开手机对她说道“熙然,你过来看一看这篇论文,昨天我刚完成的,看看写的怎么样呢。”熙然听他话起身走过去俯着身子看手机屏幕上的文字。“熙然!”他喊道,并伸手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望着她。熙然的手指竟有些发抖了,蓝海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她坐在他的腿上望着他,他也望着她,过了会儿,两人又微微笑着,她将一只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上。此刻,空气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和心跳声了。战争前夕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宁静,蓝海用低沉的声音问道“熙然,你想我了吗?我想你了!”他亲昵的用手将她脸上的头发捋到耳后,吻了上来。熙然躺在洁白的床上,像做梦一样,总感觉这像是他们的第一次,她紧张的身体成为一条迷航的渡船,不知如何去迎接他汹涌的炽热。

熙然感到一阵窒息,喊他 “海,海!”

“你怎么了!”

“海,给我唱首歌吧!"说完她又为这滑稽的言辞感到懊恼。

蓝海呆了一下,两肘撑起身子,望着她惶恐的面颊柔声说“熙然,给你唱首《兵哥哥》吧!”

熙然在他的凝视中逐渐平复下来,她仰望着他干净刚毅的脸庞,任由窗外的月光涤荡着,眼前的景像是圆影光线构画出来的,美丽的让人着迷!猛然蓝海俯下头亲吻熙然的嘴唇,她偏要转过脸去躲开他,现在他正居高临下,占据有利位置,唇被他紧紧贴上了,他深深地吻了她一下,又离开了她的脸,含情脉脉的俯望着她的眸子,像那天黄昏时分他敲响了她的门,唯恐她不在家,他想起了那张少女的脸。她被他的柔情俘获了,伸出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她也看到一张少年的脸。后来,二人互诉心事,谈论起战争与和平的故事。

蓝海和熙然的思绪被小溪流那边传来的笑声打断了。

溪水中有十几条肥大的鱼儿正跳跃起来,人们手忙脚乱地用漏勺似的网去捕捉。熙然被故乡的活力感染了,她拉住蓝海往溪水边走去,很快她又松开了他的手。在小溪里捕鱼需要一个人抱着秸秆横着扔进水里,另一个人站在水下游不远处等着鱼儿扑扑腾腾地跳出水面,掉落在秸秆上,故乡人称这个为“捡鱼”。

熙然走近了去看人们“捡鱼”。

“唔,你站得太近了!”蓝海叮嘱道。

熙然耸了耸肩,蹲下身子去挽裤子,“小时候咱们不是经常这样子玩吗!”她回答。

一阵嬉戏声传来,蓝海转身看见几个年轻人朝他这边儿走来,从他们的脸上大概能辨别出一二以外,竟然全是陌生了。他又看见熙然的母亲向他这边儿探望,赶紧转头看着熙然了。

这时,熙然已经抓住了一条鱼,“海,天呢,你看看多肥大的鱼啊!”她向他展示着她的战利品。

“熙然,快过来啊,你可真吓人!”他用一只手扒开别人站在离熙然最近的地方,生怕她发生闪失掉进河里去。

忽然他大惊失色,用手死抓住靛蓝花布包裹。那镜头里的画面一股恼地涌了来。

部队旁边有一所大学,那时候蓝海还在学校里进修。熙然来到那天穿着一件枣红色的丝绸衬衫,站在一辆越野汽车旁边,披散着头发。他坚持要送她回故乡去。中途熙然下车去买了皮筋束头发,他看着她一举一动有些心痛了,他调转车头将她带到了学校。

熙然记得学校的大门敞开着,汽车被停在了路边,他领着她经过碧绿的操场。太阳出来了,天气有些湿漉漉的炎热,草场上到处是青春澎湃的学生们。“要去哪儿?”她问道。他一直往前走,她在后面跟着,他带她来到学校西山那处,山不算高,但杂草丛生,很是荒凉、陡峭。“我们在这里逛逛吧”,蓝海说道。山上有很深的水渠应该是以前的战壕,刚下过雨,里面有水。几间错乱破旧的老屋是上世纪50年代的风格,从上面的字可以辨别出此处为原军事旧址。熙然沿着那些渠道走,蓝海在后面跟着。熙然试探着想跳过水渠,但她似乎又有点儿害怕,她猛然转过头,大吃一惊,蓝海泪流满面地望着她。她意识到危险向后倒退,问道:“你跟她睡了对吧!”

“抓住!快抓住它!”人们喊道。蓝海看见人们又逮住了几条大鱼,他回过神儿望着熙然了。

此时熙然热情的脸上,未现出岁月的悲伤。大概岁月已经洗礼出了一个暂新的她,这反而让蓝海内心感到更加惭愧和悲凉,这些年不知道熙然是怎么在漫长的黑色死亡里度过的呢?现在他才良心发现敢去回想起她的遭遇。不过幸好眼前的熙然似乎已将怨恨他的事情忘记了,她站在故乡风物里永不改变。而当年熙然那副强烈的歇斯底里的神情啊,想此处突然有两个巴掌袭上来抽在了他的脸上,他两眼湿润了,往日温情的片断又浮现在眼前。

外面阳光笼罩,一片银白,房内灯亮着,熙然不认可这种毫无作用的浪费,可这是他的习惯,她由着他去。后来熙然才觉悟了他内心隐蔽的创伤。书房里的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书本,也会紧缩眉头,那样子很专注。熙然轻轻走进来,给他沏上一杯茶。他抬起头拉住她的手问她“冷吗?”不等熙然回答,他安排她坐在暖气旁的凳子上,又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书递给她看。过一会儿他又回头看看她,再拉起她的双手聊几句,要这样反复好几次。当他转过身去,熙然将地上的毯子折叠好盖在腿上,出神地望着他的后背,清楚地看着他的样子,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身体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要跟随他去往遥远的地方,不可知的日子她什么都想过,唯独没有想过他和她会分开。

他再次回身,见她双手捧着书在认真阅读。她抬头问道 “亲爱的,我该怎么称呼你呀,是作家还是书法家呢?”

他狡黠一笑,说道“熙然,等你将来成为作家了我就对人讲我是书法家,若你成为书法家了我就对人讲我是作家。”

熙然不苟同,说道“还不是怕别人取笑?”

蓝海自嘲道“熙然,我并不是一个不能被人取笑的人呢。”

“狡猾!”虽然她口中这么说,可心里已无所谓了。

她起身来到一个低矮的小书架前,团坐在地上翻看书架上那些书,发现摞起来的书堆里有一本旧掉的笔记本,好奇地打开看。首页上面有一行字是一个女人写的,从日期上看这应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可她心中仍然产生出不畅快。蓝海似有感应,他转过头,见她认真在读本子上面的字,干净的脸上光影浮动,阴晴不定,单薄的身子散发着澄净的冷感。他是知道熙然一定会找到那个笔记本的,他收回目光假装不知道她看到了。

突然熙然严肃道“哥哥!”

这时,他放下手上的书也望着她了。

接着她又喊道“哥哥!”

他笑了下,问道“姑娘,怎么了?”

她大声说“我不允许别人这样称呼你!”

“熙然,别人已经这样说过了呢,怎么办呀?”

她生气了,挑着眉毛,撅起嘴儿,不理他。他起身离开书桌去半靠在床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笑…噢,你还在笑呢!”

他拿起床头的一本笔记在首页上写下“哥哥爱熙然,永远…”等语才结了这个梗。蓝海虽在心里认为这是一种幼稚的行为,可在那个时候,熙然真是可爱极了!比如,熙然会将他写下的字在八月中秋月圆之际挂在房间里,再跑到阳台上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出神。他问为何时,熙然回答说自己的生日就在中秋之际,这样一个良辰吉日最适宜挂起他写的字了,不易使人忘记!现在,不知那副字是否还依然挂于东墙!

或是温情的回忆给了蓝海些勇气,他回想那天熙然被大家从学校的沟渠里打捞上来,她似乎很怨恨地看着他,脸上充满了爱恨与求生……后来她闭上眼睛,在医院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海,你看这次家乡回来这么多人呢!”熙然抬头望着蓝海说道。

蓝海仿佛感受到了她炽热的心跳,跟那晚在医院里一模样……他凝视着手里的靛蓝花布包裹,终于他解开那布的结,取出了黑漆木盒子双手递交给熙然的母亲。

熙然母亲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了痛哭 “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熙然的心颤动了,细长的眼角也涌上了泪水。她穿行在空气里,越过云朵,朝着太阳方向远去了。当她别过头望着美丽的乡村田野时,感到这些年的缺失和不畅快此刻都消散不见了,往昔岁月里的苦难释然在了故乡的这片土地上,多年的寂寞荒凉如现在家乡一样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一切似如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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