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记

电视剧《六姊妹》开播以来，不少外地观众慕名来淮南探访作为拍摄地的九龙岗镇。算起来，在淮南工作生活了十三年，个中款曲，可谓熟稔通透，无论怎么讲，知名度就意味着流量。在这个流量至上的世界，是否将生发出一拨“泼天富贵”，且看应对得不得体了。不止镇上的年代街巷，出了镇子不远，还有个“天目湖”，说湖并不勉强，那片净水，当得起，也担得起，其渊源本是煤矿塌陷区，日久天长，竟成了野湖，声名鹊起。

拍摄基地那一片，都是老房子，临街的墙壁上涂抹了许多革命时期的壁画、标语，也有描摹出来的机关单位牌匾，走一走，转一转，颇有些怀旧的氛围。流量就是热度，而“流量”被网络创造出来之前，那时候“围观”这件事自来就存在，甚至古人亦爱。褃节儿在于周边配套文旅产品的开发以及当地相关政策的迅速制订，比较早的淄博、哈市，皆是鲜活的例子。只有热度，没有深度，将注定不过是昙花一现，等到曲终人散，才知惜乎悔哉。但哪怕即便一时的人头攒动，也是天大的好事，命运这个东西，某些情势下，十分神奇。与此同时，故乡的某县某乡某村也火了一位“大佬”，就是现在短视频平台上大火的民哥。民哥本是村子里的一位孤寡老人，神智时而有些恍惚，被“发掘”之前，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凄楚，可到了今日，天天成群的UP主挤到他家的小院里，怼脸狂拍。民哥每每会“狂性”发作，含糊不清地咒骂几句，动不动砖头洋镐伺候，众人不以为忤，反而觉得新奇有趣，他不“倒反天罡”，还要撩拨撩拨呢。看上去，民哥有些无奈，有些委屈，可要想跟他直接对话，让他唱唱跳跳的，都得要交费。五块十块不嫌少，二十三十不嫌多，比较滑稽的是，民哥连二十元的纸币都不认识。许多善良的粉丝通过不同的渠道给民哥捐钱捐物，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孤寡老人民哥以后的生计，有了一定的保证。有关UP主们拍摄获利，“宾主”皆大欢喜的局面，为什么不可以？自然，说拍摄者们不事生产好吃懒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时代的问题，不需要到民哥这儿来论一论。

宋人有句，“日腹昏盲伥，风口鸣呜咿”。到了当下的投资界，“风口”二字成了机遇与运气的代名词，小米科技带头人雷军曾有一个著名的论断，“站在台风口，猪都能飞上天”，这同曹雪芹借薛宝钗之手写下的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如出一辙。所以，蓦然回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四十年间，许多人都是凭借政策红利，麻雀变了凤凰，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不过，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许多东西本身即是双刃剑，承其利，则必承其弊。譬如老乡网红民哥，早前主要是拾拾破烂，间或接受一点儿乡亲的救济，现在“日进斗金”，居安思危，一是别做了他人嫁衣，一个糊涂老汉，何来的理财技能？一是等风口过了，热度退了，忽然养成了的些些陋习，便成了杀人之刀斩人之剑，他还能否回到孤独清静之境，难以预料。

再譬如九龙岗镇的《六姊妹》的取景地，不止肤浅是大敌，商家、居民们对于来客的态度，最是关键。既然大家抱着一腔热忱来了，定是有些消费的欲望，如何保证宾至如归，不欺不宰，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从容定计。全国从5A，到4A、3A景区，哪处不晓得上边的道理，但年年岁岁，丑闻迭起，最终砸了牌子，丢了面子，伤筋动骨，再想补救，回天乏力。曾几度引用王安石老先生的《伤仲永》一文，其对人性贪婪短见的刻画入木三分，不妨再来观瞻领略几句，“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于是，忡永最终“泯然众人矣”，令人哀惋，可发一叹。

还有一个小故事算是续貂之谈。在上世纪发家致富“百家争鸣”的八十年代末，村中有一乡党从电视上嗅到了科技信息方面的商机，然后，多方收集了不少“妙招”、“秘方”，又在大报上刊发了广告，未几，全国各地的求购信件雪片一般飞来，一时间，乡党喜上眉梢，如获至宝。每夜灯下，全家人帮着他拆信读信，有的求购者甚至直接将五毛一元的纸币直接夹在信里……大伙问乡党，那些偏方呵，秘诀呵，真那么灵吗？乡党怔然，而后悻悻地说，你见过神仙，还是见过鬼怪？耽误打躬磕头了没有！后边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未出几月，小学校里再也没有一封来信，乡党也重新拿起锄头，在众人的讥笑声中，赧然沉默。

故乡村东南七八里有大土丘一座，曰康王坟者，据考证，是战国宋康王（宋王偃）的疑冢。十年浩劫中的某一段时间，四乡八邻忽传坟上有了神异，到坟台上烧纸若干，取了纸灰来，能疗病种种，只是要以鸡蛋为祭品。随之，一场场老鹰捉小鸡的大戏揭幕了，民兵们在青纱帐里围追堵截，可没少打鸡蛋的牙祭。时间一久，乡亲们咂摸出了些别样的味道，该不是那啥那啥吧，你看，这嗑儿唠的。往往事情最初的面目一定不是笑话体质，就怕运作的过程中跑偏，弄个鸡飞蛋打。

因而，简单归纳，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两年皆道挣钱不易，难就难在不一定付出就有回报，况且，还是风口上的哟。大风可以吹人上天，也可以吹人入海。另外，大风终究是要停下来的，等到尘埃落定，依旧是“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