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花开

1

山桃花盛开的时节，空气里洋溢些许似有似无的香气。春色如此明媚，日光灿烂到晃疼人的双眼。但鸟鸣很诡谲，空乏得恍惚虚幻。这是一个树木成荫的庞大社区，如果夸张点儿形容，它就像时光深处自成体系的亚特兰蒂斯，尽乎给出了俗世生活的所有位置，无疑，对于宅男宅女以及老年群体而言，格外的惬意。“悠闲的生活始终需要一个怡静的内心，乐天旷达的观念和尽情欣赏大自然的胸怀。”前辈大家林语堂先生如斯寄语，林清玄又说什么呢，“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留着那份悠闲，闲看云卷云舒，静观花开花落。”然而，一个人是无法脱离开时代背景之辐射的，遥想上年纪三十年代中期，满腔悲愤的蒋南翔曾在著名的《清华大学救国会告全国同胞书》中呐喊：“华北之大,却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所以，同一种事物，在刘裕这儿，便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到了陶渊明就变成了，“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诚然，真相的核心还在于生平经历，既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成为抛头颅撒热血建功立业的顶天英雄，也不可能将之全部圈禁于山野隐逸的范畴。

2

时代会裹挟。之前再三踌躇于是否使用“绑架”一词，思前想后，或者“裹挟”二字要准确且贴切。诗仙李白在《山中问答》一诗中写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便与陶渊明在举家饥馑中尚大书“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之句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们看到的是诗者大袖飘飘神仙中人，殊不知，是否身在江湖心在庙堂，便需要去挖掘另一个层面的故事了。虽然说封建士大夫们永远也走不出“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的怪圈，但即便时至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新世纪，个中的思想精髓还复大概如昨。

终究，时光深处的亚特兰蒂斯确实是留给一众宅男宅女以及老先生老太太们的，至于每一个出于主动或被动而努力搬砖的躬耕人士，何来的诗情画意与闲情逸致？少吃一口土，少抡一下锹，深重的负罪感自会袭上心头。早上下楼补充物资的当口，拿出手机识别了下桃花，结论却是山桃。一路上心心念念：桃子就是桃子，年年岁岁，也没见区别在哪儿。遂到网络查询，遇事迷而问是个良好的习惯——原来二者最大的质的划分在于山桃和毛桃属于不同的科属。虽然它们都属于蔷薇科，但山桃属于李属，而毛桃属于桃属。楼下的桃子通常熟了极少见有人来采撷，基本到最后零落成泥，未知其“内幕”是否中而不远。

3

林荫中其实是有群鸟栖息的，飞来飞去的并不罕见，只是不知为什么较少听到伊辈的“啾啾”。请注意，是较少，而不是没有。但愿不是米兰·昆德拉所谓的“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尽管更愿意像法布尔那般的俯仰并举纲挈目张，可枷锁绕身，有的是数字堆垒，有的是表格纵横，无忧无虑蹲在地上看蚂蚁趴在墙头看白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连跑一趟超市都要步履匆匆的羁旅中年客，何来的底气小资一把纵怀一回？

4

一向也没有什么梦可做。可若要说行尸走肉机械怪物，又非是全部的事实。机械性跟机器人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儿。至少还可以辨一辨桃花，至少还可以质问质问啾啾的鸟鸣，思维的沸腾程度，文字间的只言片语可见，偶尔的童心大起同样可见。譬如看到视频中的牧草茵茵，就会联想到苜蓿，联想到厚厚锅巴喷香喷香的苜蓿饼。联想到母亲在灶台上做饭，氤氲的水蒸气淹没了她年轻的面容，而被豁女人自葵花地拎回的小孩子，软弱得像只迷惘的小猫儿……

确乎一向没有什么梦好做，况且，以当下严重退化的记忆力计，纵使一夜皆梦，泪流满面，醒来尽管仅是面对自己，犹是喜欢满脑空空铜皮铁骨的样子。梦里能有什么好，留不住，抓不住，不过是泡影泡沫，永远的两手空空。倒不如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惟求一个蒙混过关。

5

冯友兰先生将人生境界由低到高划分成四个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自然境界近乎本能，天地境界已然天人合一，所以，终其一生，大部分世人都停留在功利境界与道德境界的关口，徘徊而不前。毕竟舍生取义的情况属于凤毛麟角，遇到事情了，无不是处于又想又想的窠臼里望天兴叹。至少不是向恶，不是纵恶，更不是作恶，否则，离开境界谈境界，则是个伪命题。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中有名句，“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之所以归纳之为名句，主要因为意思大概人人明了，而合乎书面语言规范的“排版”，并得以传世，这就比较不容易了。说起来，应当属于陈寿的功劳，因为古人再古，日常也是白话，不可能天天之乎者也，是书者成文，才在美学上占了一席之地。史书这个东西历来皆是春秋笔法皮里阳秋，知道知道脉络就成了。

骨感的现实生活，正义会不会缺席，能否惩恶扬善，这与社会环境个人经行皆有关，于盛世，曰可，于乱世，没有答案。

6

在哲学层面，“天地境界“在某些情况下未必不可实现。

宛似你在观桃花时它也在观你。宛似行人有心飞鸟亦有心。瞬间的天人感应不可贵，可贵的是一个饱受生活毒打的中年客，还可以童心未泯。还可以分一分善恶，有着充足的敬畏。

妹妹每每说到父亲母亲依旧悲乎痛哉，实际上，谁个不是。不过是一个沦于旧忆的泛滥，一个习惯于坚实的沉默。父母的坟前不远处就是瞎河，瞎河里芦苇摇曳，他们就睡在葱茏的麦地里。

在这个山桃花盛开的时节，阳光暖暖，一切都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