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邮的故事

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拥有，另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有所作为。

——黑格尔

1

村里的发小偶尔相聚，席间忽然言及当年集邮的故事，酒酣耳热之间，很是惆怅了一会子。那时候刚上初中，每当红日初坠，几个玩伴就跑到自家杂货店的门外来玩“啪儿”。“啪儿”就是拍火柴皮，再后来又扩展到小店里出售的各种卡片。印象最深的一款是关于封神记的，其中的老子骑牛图是众神之神，大家称之为“铁牛”，当之无愧的绝对大佬。每当这些岁月的陈渣泛起，有一个极大的困扰就会浮上心头——当年的“赌运”堪称无以伦比，几乎半个村子的“铁牛”都给他们赢了过来，可为何后来穷二十多年攒的一个小麻将局，在友好们面前总是丢盔卸甲百无一胜呢，这是个问题。

好运气用尽是人生老大的事情，重新回到“睥睨”天下时的厚厚“铁牛”，彼时彼景，可谓“奇货可居”，它们可是小孩子的硬通币。起初是拿“铁牛”换弹弓的泥丸，泥丸必须是胶泥制作，晴晌曝干，“铁牛”很贵，一张换几十上百丸。而后因为滋生了集邮的念头，又拿“铁牛”换邮票，于是，差不多整个村子的孩子开始回家撕信皮，没信皮可撕了，就去祸害亲戚家。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边的，邮票以直线上升的速度聚拢起来，以至于再有人拿来重复的邮票，且不是稀有货色，一律涨价。到了高中时代，手里的票册子已然蔚为大观，有晚清普票，有国外“花”票，林林总总，光怪陆离。

2

不管后来集邮这一行当的规矩讲究有多大幻变，还是能模糊记起那时的几条“铁律”：首先，邮票以成套为佳品，再好的票子，零散为原罪；其次，票面残缺为大忌，哪怕是一丁点儿，便会身价大减；最后，票面有完整邮戳者，众人追捧之。所以，集票的过程不只是“寻幽探胜”，还要不停地大浪淘沙汰劣留良，个中的甘苦悲喜，没有经历过的，想象不出。犹记得当年淘到一张好票的兴奋，该如何形容呢——不啻于现在上一次大刊吧。因而，要感谢“铁牛”，也就是老子前辈，真真功德无量，光照千秋。

大凡一种兴趣爱好，多自模仿与猎奇起，可玩着玩着便容易“魔怔”，忍不住倾注精神，越挖越深。高中时代蔚为大观的票册子经过的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减肥”行动，初衷源自旧书摊上碰巧购来的某期《集邮》杂志，大约自伊而始，又搜罗了些资料，然后痛下决心进行整理，给它断、舍、离。

残票看看能否修补抢救，如果不能，就留心着，尽量用手里的重票与票友们交易其同款。都高中了，“铁牛”大佬早就失去效用，手中再无余“粮”，自十分果断地抹煞了收购的欲望，因而，集邮事宜算是过了高速发展期，进入极为缓慢的瓶颈期。

行行重行行，道路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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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真的像流水，转眼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个过程严谨地讲，有近十年。十年呐，曾经那颗炽热的心已然唯有余烬，票册也束之高阁，枉自蒙尘。间或“文期酒会”，大家消遣一下，拿来“攻讦”“攻讦”，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乐子。

还是得归纳到水有源树有根的范畴，十年虽然恍如白驹过隙，但同时实实改变了许多事物的面貌。十年前集邮讲“集”，十年后却是进化到了认购年册，只要有币，到邮局按年预订就是了。至于手里的旧票残票，自家知道它们的价值，圈外人却不苟同。

无所谓嘛。起码还可以拿来下酒，等到曲終人散，以微醺之态，拿出册子，拍拍埃尘，又可一宵尽欢。

4

世间事波谲云诡，这不是质疑，这是亘古以来的真理。

本来认为寄托身家性命的国企竟然全行业退场了，近乎所有职工们，都颤抖着手签下了买断协议。因为签与不签，结果是已定的，与其首鼠两端，不如仗之一义。改变不了，响应号召，趁早谋生去罢。

天下历来公平都是相对的，理解与否，也得接受。不过，妻有过相当时间的愤懑，因为谁谁谁如何，谁谁谁又如何了。生气有用么，没有，知道没有，妻还是很郁闷。而家徒四壁，即便想跑跑门路，拿什么去跑？

是哟，有邮册。一本破邮册，谁会稀罕呢。而这个“破”字是圈外人之理，不是自家。数日纠结，形销骨立，绞尽脑汁，痛下决心。妻也舍不得，可不是想再搏一搏嘛，这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了。

5

一顿断肠酒，邮册送了出去。朋友或许有些门路，相交一场，人家怎么可能拿那册子呢。最后是拿出了你要不拿着，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的架势。

事情显而易见，仿佛册子送出去，仅仅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仪式，夫妻俩继而死了心。妻并不晓得如何安慰，她明白那个册子在另一半心中的分量，心里会滴血，而且是半辈子。朋友同样是去求人，提前跟伊说了，办不了就算了，而所求也不是恢复公职，不过是能找个可以交纳社保的单位，工资再低都没有问题。

老话说办事不成，不算无能，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大家照样在一起厮混，日以继夜。但关于册子的事似乎成了一个禁忌，无人提起，无人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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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滴了大半辈子血的心，须得缝补，闲下来便想，一想就崩溃。但时间可以消弥一切，或者说可以覆盖一切，况且，疼着疼着，不都习惯了嘛。

之后五年，抑或是六年，有那么一天，一位相交最默契的兄弟敲开家里的院门，风尘仆仆地从布包里取出一本崭新邮册，2010庚寅年年册，他说给你订的，甭发呆了，收了罢。兄弟走后，捧着这本年册，百感交集，心里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黑格尔说，“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拥有，另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有所作为。’一心渴望拥有，一旦没有达到目的，就会失落、痛苦和绝望。心无旁鹜，专心于事业的追求，就会忘掉许多烦恼，找到许多努力过程中的快乐。”

结论便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止痛药的，要想止痛，便得转移注意力。实践证明，读读书，写写字，约略是一条捷径，也或是一条良径。

而来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很好，很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