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蝉声像首诗。
古人早有“歌声清越如黄鹂”之句(《太平广记》卷二百零四)。请宽恕我的放纵,如此形容蝉声,属于一时一地之心境,并不具备普世意义。行文谨慎是天经地义,而这般小心翼翼,是因为现代社会滋生了一种“恐怖”的生物,曰之“杠精”。提前注释一下,省得过后浪费更多的口水。
想当年鼓捣论坛时,就曾专门设置了一个水版,权当为了活跃气氛,以目下的名词形容,就是为了“流量”。即便是原创文学论坛,没有访问量,再好的文字也得蒙尘。“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书呆子气适合小亭高榻,觉来卖弄卖弄风骚,让他们去”锄禾日当午”,岂不是折了腰肢?但芸芸众生是活在十丈红尘之中的,眼高于顶,容易掉到“狼窝”里(狼窝,故乡俚语,指田野中的沟壕洞穴之类)。
至于论坛时代是不是真的探讨过蝉声问题,如今既不记得,也不关心。
2
昨日去到客户公司,路上蝉声虽同,却不清越。当然,山永远是山,不同的是看山人的眼睛。因为那个时候热得汗流浃背,根本没有好心气之乎者也。
出租车司机挺健谈。经常打的的读者或许皆有同感,如果遇到的的哥木讷,那种感觉就太尴尬了,反之,有些的哥言及客人一路默然,同样别扭。网络流行语中有一句是,“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大约的指向,无外如是。这位健谈的师傅聊到中医,给出两个案例。其一,他自小体弱,好几年在感冒后,都会咳很久。后来,他的“爹爹”(江淮语系,指爷爷)给人迁坟时,在棺椁中得血灵芝一枚,阴干撕一小片泡酒,喝了大半瓶,他的痼疾竟而痊愈。其二,他的村里有人遭蛇咬,毒性甚大,送到医院已经不治,眼看人要没了,村上一位土郎中,到田埂上找到一种草,嚼了嚼,敷到伤者伤口,给他救回一条命。
许多年以降,无论是在医学界、文学界,还是中文互联网,历来中西医之争,皆是热点。各执己见,莫衷一是。总地来讲,中医处在下风,不论在舆论,又或在现实,似乎尽处于被声讨被压制的地位。最有名的反对者就有大名鼎鼎的鲁迅先生,余者莫举,因为后边的一大堆名人,列出来,实在令人惋惜。所谓中西医之争,根子上是中西文化之争,自五四运动以来,无数的先贤先烈救亡图存,某种程度上的崇洋媚外,甚至曾是某些历史阶段的正统,就连汉字,不也都差点被拉丁字母代替么。晚清之际整个国家的腐朽是显而易见的,其时西方工业革命的鼎盛,也是事实,然而,激进者们却忽略了一个客观真理。
什么客观真理呢——以唯物辩证法衡量,可以说是一眼假。
中西医基本都是从古代部落巫医发展而来,只是渐渐走上了不同路子。中医重固本,西医长时效,自来便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的问题,非得抬一个打一个,本身就心怀叵测。中医确乎在近代因为某些原因式微,西医则藉着欧美科技大发展的春风,日新月异,然而,基本的历史观不应当是“断章取义”或格格不入。首先,要从上下五千年的人类发展史看问题,设若中医真是如此不堪,何以古来活人无数?一种假大空的东西,是无法长期存在的,古人真的傻到这个程度?要相信先辈们的智慧,他们创造了独有的东方灿烂文明,并长期立于世界之巅。兼收并蓄,取长补短,才是中医发展的核心,汲取西医先进的技术手段,传承自己的优秀理念,这即是当代中西医结合理论的由来。
3
有关上述现象,的哥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恰好也是全社会普通存在的一个立论。即之所以中医没落,是由于现代工农业大发展,环境污染破坏,导致一些药材绝迹,或者品质大幅下降。不过,提及药材,国内也不能说或缺,况且,在全球化的今日,尚未得到大开发的非洲地区,以亚马逊流域为核心的拉美雨林,或许还可以加上俄罗斯的远东,加拿大的北域,都是各种药材植物的宝库。首先排除价格因素,现在谈的是药效与可操作性。中医在近代的没落,原因很多。譬如说到传承,在这个点上,是不是有点像武术,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还有的所谓“传男不传女”。陋习么,西医也是有的,各有“特色”罢了。不过,不得不承认传承体系,也即传播途径,确实是关键。尽管国家设立了许多中医药大学,可一个中医学生,最多八年,再加上读研,十年左右“出师”,到了医院实习一个阶段,就能独立执业了。而在古代呢,一个合格的中医,从学徒到坐馆,动辄二十年三十年为计,期间一边给师父打下手,一边经历实际病例。再有,好多世代家传的老中医,可并不尽在学院体系,放眼当代,还有哪个家长会把孩子送到其门下学上几十年呢。
不管怎么说,那种疯狂攻讦贬低中医的行径也是可耻的。国家讲民族复兴,讲振兴中华文化,中医是其中的一个领域,可以斧正改革,可以去伪存真,独独不是灭绝,断了根子。且优劣之说,时移世易,今日事,说今日话,这些人应当好好补一下唯物辩证主义,除非真的是“公知”、内鬼。
4
在蝉声里付款,的哥的眼睛里闪烁着些些光芒,他居然说“谢谢”,我知道这不是职业敬语,而是其它。
记得在《呐喊·自序》有这么一段描写,“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因为开方的医生是最有名的,以此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多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日的亡故了。”时代的悲剧每每最难逃脱,非鲁迅先生一个。他在下文又写道,“这一学年没有完毕,我已经到了东京了,因为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所以,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历史时刻,中医也好,民族性也好,都无非是先辈们的一个切入点而已,落后是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们要做啼鸡,一唱而天下白。
沈从文先生是写出过“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样美好句子的,还是在那一篇《湘行散记》里,他也沉重无比地写下,“然而这地方的一切,虽在历史中也照样发生不断的杀戮,争夺,以及一到改朝换代时,派人民担负种种不幸命运,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逼迫留发,剪发,在生活上受新朝代种种限制与支配。然而细细一想,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与历史毫无关系。从他们应付生存的方法与排泄感情的娱乐上看来,竟好像古今相同,不分彼此。这时我所眼见的光景,或许就与两千年前屈原所见的完全一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除了当代中国,哪个朝代的统治者会在意蚁民的悲喜。
5
江淮的出租车们偶尔会生发些小小的怨怼,比如物价涨而车价不涨,比如当地经济滞后,小孩子们都跑去了江浙。但他们也大多知足,跑出去,不现实了,家里有老人,生活嘛,当地人不缺房子,收入不高不低。一些年纪稍长的,退了休的,不退休的,家里好几个人挣工资,倒也能说得过去。在这一篇里写出租车司机,主要原因在于平时多有交集,一如这蝉声,在夏日炎炎里,你走到哪儿,能避得开它们的吟与歌哟。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此语近年来每每翻红,其实就脱胎于《太平广记》一书,原文是“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卷一五五·定数十》),此时读来,格外妥帖。
管它诗与非诗,管它蝉与非蝉,想太多了,脑壳有点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