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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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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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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漫记


南归时的高铁上,同车厢的两位女士因为座椅吵了起来:后排女士对于前排女士把椅背调得过速、过于压迫产生了极大不悦,前排女士则坚持认为座位调多快调多大角度,这是她的权益。可谓一度不可开交,渐渐恶言相向,大骂其街,虽然乘警及时介入,但双方各持己见,唯一万幸的是,终未报以拳脚。世间事物便是如此,双方在原则问题上貌似都说得通,却都坏在态度上,用句比较时髦的话形容,情商有点低。俗语讲,“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而之所以事态没有发展到互殴,以双方的表现论,应当是近些年的法制建设起到了关键作用,违法违规的巨大成本使她们及时止损。

为何说双方在原则问题上貌似都说得通”呢,“貌似”二字当然就是结论需要斟酌。双方发生龃龉,这是难免的,可在公共场合扯着嗓门儿不顾形象地聒噪,分明对同行乘客产生了冒犯,恶意占用了公共资源。于是,蓦地联想到短视频平台一些创作者的开场白,“我知道占用了公共资源”,或者,“对于占用公共资源,深表歉意”——既然心里那么清楚,何以明知故犯呢?说一千,道一万,仍是自私作祟,将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因此,但凡看到这种噱头,一般都会毫不犹豫地划过。而高铁上的一幕却很无奈,也替她们生出几分尴尬。

那一刻残阳似血,窗外的山川河流城市村庄,梦一般地闪过。徐霞客有谓,“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又道,“生平只负云小梦,一步能登天下山”,诸语皆与魏晋以来文人士大夫们所推崇的陶谢风流有悖。一个是“行”,一个是“隐”,细细琢磨,徐氏或与庄子更契合罢。非常喜欢沈从文先生在《湘行散记》中的一段话,“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若论缘由,惟意境而已。然而,徐霞客也好,沈从文也好,无论说得多么轻描淡写,无论说得多么精致文艺,终有一个前提,一切必然要回到心情,回到情绪。高铁上的二女交锋,无非是旅途中风景底片上的一点尘垢,一丝污渍,并不是说存在即合理,而这本就是浮生的一分子,谁告诉你所见即所愿呢。生活的本来面目便在于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后来抵淮,暮色深沉,一番洗漱,人定灯稀。从这儿就可看出一个人兴趣广泛的佳处来,比如说“人定”一词,可不敢随便生搬硬套,想最初查阅,居然是来自评书中的涉猎。对于一个并不生疏的词组,心血来潮非得寻根问底,这属于年来的新癖。作为古代计时单位的“人定”,特指昼夜十二时辰之亥时,对应现代21时至23时。其最早见于《后汉书·来歙传》中“臣夜人定后”的记载,南朝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更是对其指向有了明确界定。说来可笑,你见或者不见,度娘都在那里,许多本来是手指一动即可搞定的事情,一些人不是“不辞辛苦”地问某乎,就是抓耳挠腮地问“专家”。要说网络时代前,查《辞海》,跑图书馆,确实不方便或者条件不具备,那么,当代呢,不至于连问问度娘这个功能,都丧失了吧。任何平台,任何“专家”,所给出的信息,就像现在的AI,大多数都是从碎片化的信息中网罗来的,真正的权威学者,哪来工夫上网冲浪,猎取流量。

人定而灯稀,其实不远处的闹市依旧在“川流不息”,不过,寄居的小区以中老年人为主,都晓得熬夜是健康的大敌,从养生的角度,早早歇息,已属常态。窗外有竹丛,树木葱茏得极其铺张,忆及北归旬日,又添诸般见闻,既有歌舞升平,也有生离死别,竟觉圣人之语——“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如果不是过度自信,便是有点想当然耳,纯纯为了授艺著书吧。就说这“五十而知天命”,不归于目空一切,也得曰之幼稚得清澈。天命涵义有三重维度:一为天道对人类命运的主宰,二指自然法则,三被引申为君主统治的理论依据。设若圣人如此“神异”,那何来穷于陈蔡之间,遑论一生坎坷之其他。

散文不是论文,辩口似悬河的壮举,且留给杠精们,只是情绪到了,结论便来了,如若不然,带着满身桎梏写作,可就太悲催了也。所以,五十莫说知天命,连自己的“命”都越来越模糊,唯一正确的,自当努力学习,勤于思考,以客观心,以良善心,继往而开来。想到一个小故事,一亲戚的表哥,够拗口不,是个神汉,很热衷于给这个指导人生,给那个指导人生,气得亲戚来说他,真有这能耐,干嘛不把自己日子过起来,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子都三十了,他还到处“指点江山”。云云。

静夜无聊,取出回乡收集的毛桃桃核若干,伊辈已在窗台上晒了多日,先用刷子细细清理,又拿出手钻打孔,再取线穿串儿,一时心下欢喜。片刻的愉悦便是这么容易,为手串儿?为打理?皆似是而非。国人的哲学有时会非常之矛盾,一方面讲人无癖好不可交,一方面又讲人之癖好即软肋,总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论来论去,折腾出个邯郸学步,让你连路都不会走了。事情远没有那么复杂,心之所至,神之即往,毕竟旅途太漫长了,旅夜亦然,日日正襟危坐地说读书写字,装给谁看。事实则是,想酒了便酒,想诗了便诗,山也来得,水也来得,只要无碍他人,难不成还真想修炼出个“圣人”来?从根本上论,孔夫子老子们没有达到的境界,今人同样徒劳。因为人嘛,有脾气,有弱点,脱离开这两点,那还是“人”么?既非人,何言“圣人”!

河南省鹤壁市淇县摘星台公园有一座“扯淡碑”,石碑正面正中竖镌了一行隶体大字:“泰极仙翁脱骨处。”碑的右边镌刻两行小字:“翁燕人,水木氏,明末甲申访道云濛修真,事迹已详载甲申纪矣,余等不敢再赘。”左边镌刻两行小字:“生不言寿,莫考其纪,或曰一拾有二纪卒,曰然。四空门人清琴棋书画抱病老人立。”在上端的横额处,以及横额的左右两侧,刻有“再不来了”“扯淡”六字。此处并不涉及后人考据,只论其“风骨”。

实在忍不住要说,老先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简直钟意死了他这个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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