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花呐!白兰花呐!”又到暑夏时节,南塔街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卖花声。那声音既低沉又洪亮,既简短又悠扬,一声声,一句句,似一股明净的泉水在八百米长的南塔街上淙淙地流淌。
不用看,我就知道那卖花买花的场景:一位个子不高、身形瘦小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头上戴着一顶半新的草帽,手里托着一个圆形的草编盘子,盘子里铺着一条湿润的白毛巾,白毛巾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对对如珠玉般纯洁温润的白兰花。这每一对白兰花,均由两朵并列组成,中间用细小的铁丝弯起来连接上。一盘子花,几乎都一样长短粗细,一样新鲜匀称,泛着米白色的光,整齐地排列着,如一支静静等待出场的舞蹈队伍,若有人买一对去了,那便是有两朵幸运的白兰花登上了广阔的舞台。买的人得到白兰花,通常会立即高兴地别在面前衣服的第二颗扣子上,于是,淡雅幽然的花香就从衣襟间飘出来,飘进鼻腔,飘向眉眼,飘满了笑脸,飘满了八百米长的南塔街。
南塔街位于小城的中心,因在一座明朝建造的古塔之南而得名。南塔街不长,也不宽,两边都是一座接着一座的高矮楼房,以及断断续续的几棵香樟树。沿着街,所有房屋面朝大路的一楼都是大大小小的铺面,铺面经营的内容五花八门,几乎涵盖了小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超市、网吧、饭馆、奶茶店、服装店、理发店、米面店、菜市场、五金日杂,等等。另外,还常常有骑着三轮车、或是挑着担子行走的水果商贩和菜贩,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如一首长长的歌。整个南塔街,处处都充盈着醇香浓郁的市井烟火气。
许多年前,我在南塔街上的一家科技单位上班。当时初入社会,人生地不熟,工作压力大,日子过得有些苦闷。苦闷之余,逛逛五花八门的南塔街就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一种解压方式。逛,不仅仅是上下班途中,还有周末休闲或夜间散步的时候。可以说,是南塔街的亲和与灯火治愈了我最初的迷茫和烦恼。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在烟火可亲的南塔街上。突然,背后传来“白兰花呐!白兰花呐!”的卖花声,那声音既低沉又洪亮,既简短又悠扬,十分悦耳。我回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矮个男子朝我这边走来。他戴着草帽,手上有一个草编的盘子,盘子里的白毛巾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对对娇艳欲滴的白兰花。他自顾自地走着,嘴里自顾自地喊着,似乎并不在意别人是否听见或者看见。
当然,喜欢白兰花的人自然是听见了,看见了。不时地,有人上前询问,购买,他不时地停下,收钱,给花。然后,各奔东西,花香四溢。
他走到我面前了,低着头,喊着,继续往前走。不知怎么,我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怎么卖?”他脚下一停顿,嘴里答:“五毛。”我掏出五毛钱给他,他就择了一对白兰花给我,没说一句话,走了。
我举起白兰花轻轻一嗅,啊,香气扑鼻!
我学着别人的样子,也将两朵白兰花之间的铁丝卡在面前的第二颗扣子上,于是,我无论走到哪里,总有好闻的花香盈满胸口。
回到出租屋,我将白兰花取下来,别在蚊帐里,于是,好几天,我总是在淡淡的花香中安然入眠,简直惬意极了。
过了几天,我在南塔街上的一棵香樟树下又遇到了那位卖花人。之后,每隔两三天,还会遇到。他依然托着装满白兰花的草盘子,依然“白兰花呐!白兰花呐!”地叫卖着。白兰花太让人爱了,总有人为她惊喜地驻足停留,他总是不多言不多语地卖了一对又一对。南塔街因了这样的场景,也就变得更加温馨和谐。
虽然经济拮据,但花也不贵,所以每每遇到,我也会买一对来。这每一对香雪晶莹的白兰花,总能让我渐渐明朗起来的日子更加明亮和从容。
这以后许多年,春夏秋冬,我一直在南塔街上行走。我在南塔街买了房子,成了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而那从浅夏开始一直到深秋时节,“白兰花呐!白兰花呐!”的卖花声依然总是在八百米长的南塔街上一年年地回响。
我每年都会在他那里买白兰花,再不是买一对两对了。我的胸前,女儿的胸前,家里能挂的地方,都会弥漫着白兰花沁人心脾的幽香。
前几日,我又一次买花。这位依然穿着白衬衣总是低着头的卖花人跟我一样,看起来老了不少。虽然我是他的资深客户,但他并不认识我。我很想跟他交流:“怎么卖?”“五块。”“你家怎么这么多白兰花啊?”“有几棵大树,一天要摘好几次。”
说完,花的交易也完成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几乎同时,南塔街上又响起了“白兰花呐!白兰花呐!”的卖花声,这声音恰似一股明净的泉水淙淙地流淌着,十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