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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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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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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舅

我这次想起了四舅,是因为昨晚梦见了大海。好多年前,姥姥家那边的人,就传过话来,说四舅跟着孩子去了青岛。滋润得很,每天就是戴着大沿礼帽在大海边钓鱼。

青岛很大,青岛的海边也很多,我只知道石老人海滩和花石楼边上的那个浴场。再就是黄岛。我不知道四舅在哪里钓鱼。就想象着在一处海天一色的远方,海鸥在大海上空飞来飞去,红霞满天的椰子树下,一个头戴大沿礼帽的老头,坐在一个小折凳上,架着长长的海杆,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小桶。目光收敛,不见大海的波涛,在那里静静地坐着,等待鱼儿上钩。

那地方可以不是石老人海滩,也可以不是花石楼浴场,也可以不是黄岛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寂静无人。

四舅就这样度过他的晚年时光。该吃饭了,他有条不紊地收拾收拾钓具。回到家里,儿孙满堂,一家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四舅不是我的亲舅舅,他是姥爷的侄子。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妈妈领我去住姥姥家。四舅家和姥姥家这墙那院,或者只隔了一家,我记不准确了。四舅叫我们到他家里去吃饭。不知是他随和投缘,还是我有爱人毛,只这一次我们就熟了。

后来的几天,我有好几次自己去他家玩。去他家玩,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惦记他家那个“闪”了的200度白炽灯泡。因为那天我去他家的时候,那个灯泡在柜上摆着。四舅见我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就对我说,坏的,闪了,明天我把灯芯子拿出来,灌上水,吊起来,养一条泥鳅。我听了,就更加惦记。不但感到四舅伟大,而且十分向往能够亲见他的伟大梦想实现。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时我家还没有通电。家里是点煤油灯的。夜晚只看见昏黑当中那个毛笔头状的闪动的火苗照亮屋里的有限空间,下面有一个圆圆的黑影包围着灯体。那圆圆的黑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黑,它大小不变,一味地随着火苗的闪动而摇摆。后来才知道,人们说的灯下黑就是指的这个现象。

这样的灯自然不可和电灯同日而语。姥姥家电灯的明亮我是见识过的。但是当时明亮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嘎噔嘎噔拉一下响一下的那个拉线开关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东西。白天,我试着拉了几次,被并不在屋里的姥爷大声呵斥了:不许拉,看闪了灯泡。我疑心姥爷虽然在外面干着活计,但是也没放松监视我。也许他早就料到我会拉他的电灯。可是我还是趁着没人注意,使劲的快速拉了好几次那个开关——“嘎登嘎登嘎噔……”

怕姥爷再呵斥,拉完了,我扭头就跑到了四舅家。四舅刚好上山干活回来。见我进屋还是盯着那灯泡。就说,来,看四舅怎么养鱼。就找来一个锥子,小心翼翼地撬那灯头螺口和玻璃灯泡的连接处的粘结物。一点一点地往下掉碎末末。然后再轻轻地拧一拧,看看有没有松动。那时候,物质缺乏,瓶瓶罐罐包括纸盒之类的东西都是可派用场的好东西,谁也舍不得扔。

那时四舅刚刚结婚不久,家里还没有我的表弟表妹。四舅方脸,理着平头,不怎么闭严嘴,总是露出一排白牙。四舅妈给我的印象就是年轻漂亮,梳着那时候流行的刷子头——“五号头”。她皮肤白润,圆脸上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格外好看。看得出他们感情融洽,婚姻美满。四舅妈进屋了,给了我一个青杏。说在山上摘的,不酸了。又嗔怪了四舅一句什么话,我记不清了。四舅就说,要不是外甥在这,我打得你呜呜哭你信不信?说着就和四舅妈使了个眼色,笑了。

这时,只见四舅又拧了拧灯泡螺口,随着碎屑的流出,那里就松动了。四舅又屏住呼吸好像运气发功一般,匀劲掰了一会儿,只听啪一声轻响,那玻璃泡和螺口就分开了。四舅一拉,螺口带着灯芯整体就从玻璃泡里拿出来了。我看见四舅脸上一片灿烂的笑容。然后四舅仔细端详端详那个灯芯,拿下钨丝,略一拉,就断了。他说,这东西脆,不结实,怪不得烧断了。

四舅拿水瓢到水缸舀了一点水,把灯泡里面涮干净。然后找来一截麻绳,问我会系猪蹄子扣不?我摇头。他就双手把绳子一翻一绕,一个圆圈就形成了,套在灯头的“葫芦把”处,双手一拉就紧了。又系了一个死扣。他说,你看猪蹄子扣越拉越紧。判死了,就更不拉开了。又舀来了清水,灌满了,挂在墙壁的一个钉子上,说,待会咱们抓鱼去,里面就有鱼了。

我是本心想和四舅去抓鱼的。可是姥爷来叫我了。说该吃饭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第二天我去看的时候,里面真有一条小鱼在游啊游。好像快活极了。

这就是四舅留给我的印象。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求学的路上。就再也没见过四舅。倒是妈她们经常来往。虽然没再见过四舅,但是关于四舅的消息却没断过。

转眼就改革开放了。四舅从那时起就不再种地,在家里开了面食店。主打产品是馒头。那时的人们,对商品经济还带着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恐惧,所以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胆量。四舅敢为天下先,成为了本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蒸的馒头又大又喧,价格合适,于是远近闻名。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火,就扩大规模。开始雇人帮工了。那时人们关于“剥削”二字还是一道紧箍咒。后来上面有个解答,说雇工七人以下不算剥削。他就只雇到七人。

村里人见他发了财。纷纷开始脱离土地,开起了小厂,做起了买卖,村子里一时间生机勃勃,到处都飘荡着春天万物生长的气息。人们的脸上都时刻挂着希望的笑容。眼睛总是像清水一样明澈。多年以后,我的领导对我说过,到一个地方,不用听汇报,一看那里人们的精神面貌,就知道了八九不离十。一切都挂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四舅重视读书。他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姑娘,小的是儿子。我的这个表妹,自小学习好。后来考上了大学,也算是开了村子的先河。毕业后落在青岛。听我妈说,先是在一家企业上班,业绩突出,不久就被提拔为主管。那时钱好挣,就挣了不少钱。后来,自己干了。这一选择正逢其时,所以后来风生水起。在姐姐的带动下,我的这个小表弟也很出息,也落在了青岛。姐弟俩在一个城市发展,有个照应,是再好不过的事。

两百年前,我们都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现在,又回去了。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啊!

我不但想起了在灯泡里养鱼的四舅,我也想起了在青岛海边钓鱼的四舅。那只灯泡和灯泡里的鱼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至于他蒸的馒头,我没吃过,也没见过。不知道怎么那么好。我只知道,四舅现在在青岛的海边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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