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茶

李米乐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天上又掉下来一个二舅爷找他。说了一大堆关系，把他搞的云里雾里。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推说，马上开会，你老啥事？二舅爷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那这么着吧，我下午再来。下午不开会吧？

李米乐嗯嗯着，说，也没准，不是我说了算的啊。二舅爷说，懂的。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你官再大，也有人管着。

李米乐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陌生人的电话，口气都十分小心谦和。要是上访的来了，就先嗯嗯着，半天加一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示他在听。可是有一天，对方说得口干舌燥了，问他咋办呀？他抬起头，长长说了句，唵——仿佛刚才他啥都没听到一般。

有一天，同事哨他，就你这态度，别说他录音，就是录像，拿到联合国也不犯毛病。

李米乐见二舅爷走了。就给妈打电话，说了这个二舅爷的事。妈说，倒是有这么一个人，那还是你太奶奶娘家那面的人。我年轻的时候，只见过他一次。都忘了他长啥样了。

下午到单位，想不到二舅爷在走廊里等着呢。让进屋，倒上水，二舅爷说了他的事。就是家里包地，好几家争，让他给说句话，自己包定了，种谷子，一年挣好几万呢。他说，这都是公开竞争的事，你想包就去积极报名积极参与呗！我呢，一是没法说，二是说了也没用。二舅爷说有用没用在其次，关键是你得说，你忙我知道，当回事啊，我走了。都送到楼梯了，又回头对李米乐说，听你信啊。

李米乐脸上堆着笑，嘻嘻哈哈地应着。二舅爷送走了，他也就不再当回事。一来二去，连这事这人都忘了。

转眼就是老秋，天气渐渐凉了。难得那天没事。下班就回了家。二舅爷电话突然打来了。很高兴的语气，问他在不在家，他想都没想，就说不在。那边就又问，外孙媳妇在不在家？也赶忙回答她也不在，出差了。那边又问，那你多早晚回？他又说，开会，没准。那边又说，反正我没事，我过一会到你家小区等你。李米乐一听，吓了够呛，赶紧说，别别别，二舅爷，我没时候！您老人家千万别等。您老有啥事咋的？

那边说，没啥事。我等你，见面说。李米乐说，你找不到我，就电话说吧！那边说，怕你不方便。李米乐说，我现在方便，你老就电话说吧！

那边才说，二舅爷是知冷知热的人。心里明镜似的，要是你不说话，我能包成那地？今年种了谷子，收成可好呢！这不，新小米下来了，给你拿点尝尝鲜。

李米乐这才略略放下心。说，二舅爷，谢谢你！小米你就留着自己吃。心意我领了是一样的！

那边说，那哪行？我大老远的都带来了。李米乐说，可是，可是二舅爷，不瞒你说，我们家孩子不吃小米，家里也就都不吃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那边说，你这是嫌少还是瞧不起二舅爷？你家实在不吃，你就送人。这小米，最好的，十块钱一斤都买不着呢！

哎呀！二舅爷，你这话说重了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能无功受禄呢？话一出口，也后悔了:有功就能受禄？

只听那边说，外孙子你就别谦让了。知道你从小就懂事腼腆。吃了二舅爷的小米药不死你！

李米乐感觉到话有点不好听了。就放软了声音，说，行吧，你半个小时过来。

挂了电话，就想怎么样办才好。对，给他点东西！突然想起车库，还有一盒茶叶，两年前同学聚会，那个王武发了大财给同学发的，就给他吧！

二舅爷还真大方，竟然拿来了一麻丝袋子小米，足足有五十斤。挓挲着腿，很费力才搬下了出租车。说了句，外孙子可真好使，谢谢啦！转身就要走。

李米乐赶紧说，你等等，我还有事。几步跑到车库里面就找茶叶。茶叶找到了，盒上已经蒙了厚厚的尘。用抹布擦了擦，干净了，就拎着包装袋上柔软细腻的两根紫色提绳出来，说，二舅爷，你给我小米，我没啥给你的，就给你一盒茶叶。你别嫌弃！

谁知二舅爷爽快地接过去，说，这可是好茶，我拿着！坐上出租车走了。李米乐愣了一会儿，才上了楼。

话说二舅爷喜滋滋地回了家。一进院，就把茶叶盒子高高提起，对着阳光看。这是一个精致的盒子。厚厚的，长方形，装在一个结实的彩印纸袋里。一看就感觉这不是一般的东西。听说，城里有身份的人喝的茶叶，多少钱的都有，多金贵的都有。就哼起了曲。突然看到了贴在一角的小纸条，那上面是一行数字，前面写着仨字:保质期24个月。算算，刚好过期一年。马上停住了哼曲。在院里站住了。那标签好像一只苍蝇，咋看咋不顺眼。就想撕了那标签，撕了几次，撕不下来。用指甲盖拱，也欠不开缝，想这茶真是好茶，不骗人的！就用手沾点唾沫，搓了又搓，直到看那年月日的数字模糊了，才大摇大摆拿到屋里去。

对老伴说，你看大外孙子多讲究！给咱办了那大的事，给了他点小米，又给咱到回来这好一盒茶叶。小米才值多少钱？这城里一般人喝的茶，都上千呢！大外孙子是有身份的人，不知几千呢！

老伴说，真的咋的？瞪大了眼睛说，快拿来我看看！就接过了盒子，左端详右端详，是呢！这盒子怪周正呢，你喝完了，我盛点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也是挺好的器具。看着看着，看到了那小贴纸，问，这是新印，你咋还整脏了呢？你那黑手爪子，拿的时候也不洗洗，抓哪都是黑印。不怕大外孙子笑话！

二舅爷说，呸，他敢，咋说我也是他二舅爷！再说，人家是有文化的人，见着我可近可亲了呢！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亲热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呢！咱家的孩子，没那个！

正说着，亲家来了。开口就问，这是干啥呢？

老两口同声说，亲家来的真是时候。快快上屋。尝尝这茶叶！

亲家上了屋，问，啥茶叶？一惊一乍的。

二舅爷说，不告诉你。就开茶叶盒子。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天青色的瓷瓶，格外好看。二舅爷拿出来，在亲家眼前晃了晃，说，见过吗？

二舅奶这时也进来了，说，兄弟，我不是说你，你这人就是有口头福的命！

亲家说，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别说没用的，快沏上！

就沏上了那茶。亲家喝了一口，咂咂嘴。二舅爷二舅奶在一边瞪着眼看着问，是好不？

亲家又咂咂嘴，说，好喝，真好喝，好茶！肯定不是你买的，快告诉我哪来的？

二舅爷笑笑说，你猜！肯定不是偷的抢的。

亲家说，知道你不是偷的抢的，别卖关子了，快说，哪来的？

你过来。二舅爷说。亲家伸过耳朵，二舅爷才说，知道我城里有个大外孙子不？

亲家说，知道啊。你不说人家不是不认嘛！

瞎说，我啥时说过？是亲三分向，是火热过灰！今年我的地是谁给我包成的？知道了吧？

亲家点了点头。说，怪不当的呢！不过，这茶好是好，可咱喝不惯。咋还像我刚结婚时，我一帮叔伯小姨子和我闹，给我包个辣椒馅饺子一个味呢？

二舅奶说，那是你还喝不惯。我也尝尝，一辈子没喝过。就滋喽一口咽下去。半天才说，这茶咋这味？辣号的！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二舅爷没喝。却说，这茶金贵，一来咱家这水不行，二来你们俩嘴不行。这三呢，沏茶的家伙也不行，四来呢，沏茶的手法也不行。好茶，对，是讲茶道的！我们不会，白瞎了好茶了！

亲家说，哥，你看你，讲的见多识广，头头是道的，你咋不喝？

二舅爷说，喝喝喝，啥叫喝？好茶要品！品品品！就有点脸上青筋涨。说着，抿了一抿。也皱了下眉。

亲家见二舅奶又回来了，这才说事，那啥那天你们不是说了吗？重孙子快出满月了，还没起名。我找了一个先生，起了一个。那先生阴阳八卦，麻衣神相，奇门遁甲样样精通。他给批了八字，重孙子五行缺金，火运平平，给起了个名字叫熔铸。我拿了来，就叫吧，有讲究，又好听。

二舅爷听了，说，你起这个当大号吧。先要有个小名，我看，就叫米茶吧！

二舅奶说，白瞎你们操心，人家早就起了名了，叫官官！当官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