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一天,我早晨六点出发,去沈阳。那光景,不但凛冽,而且还是一片漆黑。抬眼环视,暗黑的天幕如盖,只有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好久没走夜路了,上了车,就充满了好奇,透过车窗,睁大眼睛向外瞭望。不过也只能看见车前灯光所及之处。所照见的是不断向前延长的苍黛色马路和路两边一闪而去的光秃秃的树影。
很快就到了牛古吐镇。这时前面才露些微曙光。太阳还远未升起,朝霞也还在遥远的路上。只是东边的天空,稀释了墨黑,开始流动着浓灰淡黑的烟色。
穿镇而过之时,我看见小镇,黎明未到,却很繁忙。好几家店铺亮着灯,透过门窗,看见里面人影幢动。他们比我还早。我不知道为什么大脑冒出个一句话:小镇上充满了匠人的活力。
车在前行。镇子很快就被甩在后面。此时的路,有几处大长坡,车要上去,再下来,再上去,再下来。我看手机天气说,天的大亮,要等一个小时之后。
寂寞的时候,我们的车行到了一处长坡的最坡底处,我突然看见在坡顶之上射来了一束远光。那坡顶于我们来说,高高在上,仿佛天边。那灯光孤兀,是黑暗中唯一的可见,仿佛是天边照来的灯光!
天还很黑,看不见车身——尽管我知道那是从东方开过来的一辆车。但是我除了灯光,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就是那灯光,也被黑暗滤过,看起来笼罩着时光久远的昏黄。但是我的心一下子就亮了,如同暗夜中海上远行的航船看见了灯塔一样,涌起了精神和力量!让我看到了后面的一切。
我们一路向东走,于是天越走越亮。上了高速。绿色的路栏和白色的行车线越来越可以看分明,感觉车像箭一样在飞,我好像坐在箭上。
地平线上还没有彩霞。只有一道长长的红晕。上面是红的,下面是黄的,格外动人。突然想起院子里的大楼,每天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在霞光的映照下,变得通红。有时是早霞,有时是晚霞。好像南迦巴瓦峰的盛景,日照金山。
等我再平视东方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一抹橘红色的霞光。两边的树木还有村庄和山峰,都变成了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剪影。还有对向一闪而过的灯光。这灯光,依然让我想起了天边照来的灯光。
突然,后视镜里一闪,我看见西边的天上升起了一轮圆圆的月亮,刚好在地平线上。东边的太阳已经放出金色光芒,天边几片飞霞,红的紫的,飘动着。
我刻意从后视镜里看相反的方向,看到镜里一片晴光。晴光之间,浮着月亮。那月亮显得格外清爽。有些淡,又有些晶莹,像一个水晶圆盘。上面几处淡斑,写着嫦娥和玉兔的故事,令人无穷遐想。
那月渐渐向上漂移,渐渐远离山岗。这边太阳渐渐升起,万丈霞光,中间一牙金黄的火饼。车子追逐着霞光疾驰,似乎要甩掉那月亮,然而我从后视镜看了几次,总也甩不掉。
东边的太阳在山间升起来了。车在沿路左一个大弯右一个大弯奔驰。太阳就一会在车子的右前方,一会又移到了左前方。它升起的很慢,总在车的前面和车子捉着迷藏。车子上了一个坡,它竟然落下去了很多,但显见是近了,又近了。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霞光已经渐渐淡下去了。一轮巨大的金饼在东方的山顶上高高挂起。东边的山脊线上只剩下一抹紫晕,长长的连着左右,像是飘忽的纱巾。
车子一路向东,前有金轮相迎,后有淡月相送。旁边一列火车,向着相反方向在树影中穿梭,很久才逃出视野。
不久,太阳已经不能直视,天空一片光明。一架飞机留下一道白烟,直上直下,划破长空。
山巅离我很近,布满了大风车。无数个翅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突然一个最近的和太阳光对了角度,像镜子一样,瞬间反射过来一道光,如同闪电,刺的我睁不开眼。
司机告诉我,快到了。
在那个遥远的城市,我见了两个人,只吃了一顿饭,就回来了。
这一天,这一条路,来来回回,我从天黑走到了天亮。又从天亮走到了天黑。渺渺茫茫,似乎忘记了为什么来去。只是好长一段时间,天边照来的灯光,总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