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框

走廊深远，尽头有一面明窗，除了早晨那一刻的金色霞光照进来，一整天都是弥漫的柔光。不至于朦胧，也不至于明亮，好像可以看见空气的流动。转眼就是深秋时节，有一天，日子依然如故。正在走廊里走着，突然看见走廊尽头的那面窗，犹如画框，一片粉红的花海在画框中缤纷。那画框角度合适，正好切割掉了周围的钢筋水泥丛林。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受。

 站在窗前，画框的边界被打破了，看清这是一片楼间尚未开发的空地。不像是无主之地。不知是谁，什么原因，撒上了格桑花花籽。今年雨水旺盛，就生根发芽，扶扶摇摇地长起来了。格桑花从来都是越到老秋，开得越艳。这片粉红的花海，如诗如画，如梦似幻。

 想起城外的那条直通南北的大道，从城北出发，走不远，路的西边，有老大一片平畴，并没有种上庄稼。据说原本想建一座工厂，后来资金不畅，就荒了好几年。那年的秋天，走在路上的人们，惊见这里变成一片格桑花海，粉红的，深红的，纯白的好几种颜色斑斓绚丽，成为动人的风景。一时路边停下了好多车。人们热闹起来，深入花海拍照，竟与花海同框。

 那时还都年轻。也曾约了几个朋友，特意驱车前往，走进花海观览许久，感受那一份心情，体验那一份心境。时隔多年，犹记得当时的格桑花海一望无际，都有齐肩高。走进去，人脸花脸，相映成趣，清风徐来，花吻人脸，人吻花心，淡淡花香，不知来处，不知去处。直到夕阳西下，才忍离去。于是相约明年今日，我们再来。少年心性，一展无尽。

 第二年悄无声息。没有人再想起这个约定。虽然这个约定说时都是认真的，但是过后大家往往不见，偶尔见了，叙叙寒温，说些时下的话题，也就没人再提起。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不是说过就忘了，而是时移事易，情随事迁，又兼人的别离，心的别离。

 第二年有一天，开车从那里路过，突然想起这件事。就在大致的位置，放慢了车速，仔细寻找那片花海。那片花海已经印在心中，记忆的边缘，仿佛一圈厚重的画框。花海在画框里面，如果没有了画框，就只剩下花海；如果没有了花海，就只剩下画框。美好的东西都是有边界感的。无边无际只是苍茫而已。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做减法的。记忆亦并非不是如此。美不在于存在，而在于消失。于是想到一个新词：花框。

 此时花框于我，就是期盼突入眼帘的惊艳。然而走了很久，也并没有期待的发生。心有不甘，又调转车头，重寻一遍。终于找到了那一片平畴。然而去年那样的一片花海，今年竟然没有长起来。一片豁牙露齿的格桑花，茎叶黄瘦，好像大病缠身，走进去，刚刚没过脚脖子。稀稀落落地开着几朵花，小而且瘦。一股伤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真是花面不知何处去，人面依旧笑春风。

 几次探求，才知道，去年此处，为着一个不可名状的原因，有人精心打理，用救火车一遍一遍浇过水，又施了肥。今年，人事代谢，时过境迁。自然落下的种子，少了人的打理，一朝放任自流，任其自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久居此地，深知干旱少雨，土地贫瘠的乡情，怎么能够觊觎自然长成花海呢？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心中的花框，化作心底的一片红云，渐渐飘向了记忆的天边。

 不想如今，九年过去，走廊的窗外，花海突如其来一般再现。寻找走廊的一处点位，静静地向外看，恰如当年的花框。从那一天起，好长时间了，每天都要几次走过走廊朝窗的方向，只为望一眼窗外。花框一如心中的那片红云，从记忆的天边飞回来，又在眼前飘来飘去。

 如此，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