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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志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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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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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姨

认识李阿姨纯属偶然。

1988年8月20日,我家的“双抢”(收割早稻、栽种晚稻)终于宣告结束。次日一大早,我就坐上公交车直奔县城,奔往心仪已久的县广播站,想见一见各位编辑老师,而且还想见见漂亮的播音员。因为上师范二年级时,我有幸观看了电影《人生》,从此到县广播站做记者就成了梦想。毕业后,在镇中心小学教书之余,我偷偷地向县广播站投稿。没料到,两年下来,已在县广播站播发了三十多篇稿件。更没想到的是,广播站居然通过乡信用社向作者发稿费。所以,每次信用社的女出纳员见到我,都要笑盈盈地喊一声“作家”。虽然稿费不多,大多数都是五六块钱一篇,但让我在全乡声名大震。很多次,我都有去县广播站一探究竟的冲动,可每次临上车时,又胆怯地退了回去。而这一次,我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去了碰个大钉子,也在所不惜。

果然,县广播站名气很大,下了车一问,立刻就有人带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了最繁华的建国路。广播站不但坐落于这条路中间的黄金地段,而且就在县委大院的隔壁。一进广播站,我就看见一位戴眼镜的高个子站在一棵碧绿的梧桐树下。我鼓起勇气,怯怯地走到他的跟前,低声道:“我是杨超,来自……”我的话尚未说完,他接过话头朗声道:“知道,知道,你的每篇来稿我们几乎都采用了。”他自我介绍说,退伍后,被分配到广播站做文字编辑兼记者,并热情地带着我去了三楼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但堆满了各种报刊,还有一叠叠来稿。我们交谈了许久,具体的内容如今我已回忆不起。临走时,他从办公桌里抽出两本印有“XX县人民广播站”字样的稿纸塞到我手上,说:“这个给你,下次就用它抄写。写完了这两本,再来取。”我喜滋滋地拿着稿纸出了门,正要下楼,他又突然大喊一声:“杨超,你的伞。”我连忙转身,去取忘拿的伞。就在此刻,一个中年女性从隔壁的办公室里跑了出来,笑眯眯地问我:“你就是杨超老师啊?”我点了点头。她依然笑眯眯的,眼神特别明亮,说:“来,到我办公室领一下稿费。”我跟着她去了另一间更小的办公室。她从抽屉里取出稿费单,一边指着一边说:“有你好几个名字,你签一下字,省得我再从银行汇款。”我惊喜地签了一个又一个,四篇稿件居然赚了30元。下楼时,高个子编辑告诉我,她叫李瑞英,是站里的出纳,人很不错。

时光如水,转眼就是十年。期间,我再也没去过县广播站。1998年8月,县委宣传部一纸调令,将我借调到部里做新闻干事。一天上午,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李阿姨又来给大家送温暖来了。”我回头一看,禁不住愣了一下。这不是广播站的李出纳吗?只见她笑嘻嘻地提着一个小包,站在门口给大家打招呼。的确,她是给大家送稿费来了。同事说,李阿姨每个月月底都要来县委大院送稿费。当她走过我的身边时,忍不住看了又看。我向她点点头,也轻轻地喊了一声“李阿姨”。蓦地,她惊叫道:“噢,我想起来了,你是杨超老师!”当她得到肯定的答复时,连连致歉说:“不好意思,这次没带你的,我明天再来。”翌日上午,她果真给我送来了68元稿费。

两年后,我通过公开招考,被任命为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局下属三个副科级单位,其中就有县广播站。上任的第一天,在二楼的楼梯口,我与李出纳迎面相遇。我脱口而出:“李阿姨好。”“杨老师,杨局……”她支支吾吾地改口。我笑道:“李阿姨,你是老同志,叫我小杨也行。”“哪怎么行,哪怎么行。”她笑着不停地摆手。这一刻,我才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她的穿着虽说不是很上档次,但颜色、款式搭配科学合理,全身上下干干净净。而她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得淡定,对每个人都是微笑以待,从不高声说话。后来,我才得知,李阿姨之所以有此优雅,是因为她本是下放知青,虽然没上过大学,但出身于城市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家教良好。也许是缘份,她的丈夫就在局里下辖的有线电视台,竟然是我认识已久的杜师傅。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转型,县广播站渐渐被有线电视台所遮蔽和取代。先是每月发放一次的稿费被取消,接着将每天三次的广播节目改为每天一次。过了几年,干脆关闭了全县的广播节目。李阿姨由此减少了大量的工作,她的心里为此有没有过失落,我不得而知。不久,县广播电视局和县文化局合并为县文化广播电视局,并将广播站、有线电视台和电视差转台合并为广播电视台,由我兼任党支部书记。慢慢地,我了解到李阿姨最值得骄傲的是两个儿子,一个在北京从本科连读到博士,一个在西安大学毕业后,也考入北京读博。有一次,在财务室办完事,我特意问了李阿姨一句:“李阿姨,听说你两个儿子都是博士,令人羡慕。”李阿姨摇了摇头,虽然她的嘴里说着“没什么,没什么”,但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整张脸也因此格外生动、光鲜。

几年后,我调到了另一个单位,与李阿姨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刚开始听到的还是对她两个儿子的夸奖,但慢慢地,有点变味了。有的说,李阿姨多好的一个人,两个崽却不听话!有的说,李阿姨给人看的都是笑脸,却不知这笑里藏着多少人间的苦!究其原因,就在于两个儿子一个主张丁克,结婚十几年,就是不生小孩,另一个竟信奉独身主义,坚持不结婚!听了这些传言,我莫名地为李阿姨难受!

某日黄昏,我在街上散步,突然身后传来杜师傅的喊声,我回头一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看见杜师傅身旁站着一位皮包骨头的女人,这女人在杜师傅一只手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杜师傅,这是——”我迟疑了一下。“哎呀,没办法,退休没两年,瑞英就病倒了。”杜师傅眼神暗淡,边说边摇头。天!这竟然是李阿姨!我停下脚步,定睛向她看去。李阿姨显然认出了我,从眉眼里挤出一丝笑意,微微地点点头。“李阿姨,你怎么病啦?!”我走上前,扶着她的肩头,说话的表情或许有点夸张。“不好意思,让杨局担心了。”她站直身子,脸上逐渐重现往日的笑容。等他俩走远了,我还愣在原地。

去年10月11日,我路过一家饭店,巧遇很多老同事聚在门口聊天。大家看见我,纷纷拉我入座。原来,今天是农历九月初九,单位特意为退休的老干部职工举办了一场娱乐活动,现在正准备一起吃晚饭。我环视四周,开口就问:“怎么没看到李阿姨?”“她啊……”曾经当过记者的老古欲言又止,脸色凝重。“她在前年就去世了。”杜师傅的声音在我身后猛然响起。“啊!”我大惊失色,转过头,看见杜师傅坐在靠门的一个角落里。“唉,好人命不长呀……”老古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大家跟着长吁短叹。我无语以对,眼泪却按也按不住,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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