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上小学,放暑假后,第一次到大山深处帮家里做事——跟五叔放羊。从家里到山上,只能骑十五分钟的自行车,剩下的就是推车步行,一路爬坡到了半山腰,有个大平台,三孔破旧窑洞首先露了出来,窑洞口破旧的窗户零零碎碎的钉着几块玻璃,其中一个没有玻璃的窗口上挂着几把镰刀,洞子里面四摞砖支撑着两张破旧的门板,铺着麦秸,最上面一层铺着一床被褥,我就睡在最里面靠土墙的地方,凌晨,狼的吼叫声把我惊醒,五叔的呼噜声却越打越响,距离窑洞五十米处的羊群也悄无声息,而我紧紧的挨在五叔身边一动不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再睡。
夏季的天,就像太阳一直没落一样,刚从山的西边落下,又早早的挂在了山的东边,这使得绿油油的草木看起来非常茂盛,仿佛太阳施的魔法,让其一直长,一直长,长到秋季不能再长为止。羊群好像猜出了太阳的用意,个个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夜未眠的咀嚼着白天吃下去的食物,好快速消化完紧接着觅食更加丰盛的美餐,它好像觉得今天的总比昨天的新鲜、美味、有营养。我早早的起身出了窑洞,伸了伸腰,打着哈欠去洗脸,五叔说:“你小子起得比我还早,是不是放假了高兴的睡不着了?”我说:“半夜就醒了,听到了狼叫声,后来一直没睡。”五叔笑了笑说:“傻小子,怎么不叫醒我?忘了跟你说这事儿了,没事儿,离我们还远呢,狼在那边山坳里,我们有土枪,狼不敢靠近,去年碰到过一次,我放了几枪,吓得它们没敢再来,这里时常每天都是这,习惯就好了。”我说:“让我摸摸枪壮壮胆子吧。”五叔摘下挂在墙上的土枪递给了我,说道:“别拉膛栓,里面没放火药,空响容易坏。”我说:“以后每天晚上我能抱着它睡吗?”五叔笑了笑说:“可以,胆小鬼,且练吧。”我端起枪,摆出瞄准的姿势不断变换着目标,一直公羊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它肥壮的身躯,两耳挂着螺旋的弯角,格外引人瞩目。如果全身的毛不是白色的话,简直就是一头小牛犊。
公羊的眼尖,好像也看到了我,立刻站起来抖了抖粘在身上的尘土,它也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就直直的站在那里,撒起了尿,尿液泡沫滴溅在满是粪便的土地上,我好奇的放下枪向它走去,想去握一握它的大犄角,摸一摸它肥壮的身体,于是我走到羊圈门前,拿了挂在门上的扫帚,踮着脚尖躲避着粪堆向它走了过去,它警觉的看着我,我猛地抄起扫帚,朝着公羊那如簸箕大小的羊尾用力的拍了上去,好让它离开此地,到前面空旷的地方去玩弄它。它却纹丝不动的一扭头,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又一扫帚使劲打了上去,它调转过头,对准了我,慢慢向后退了几步,我也不甘示弱,右脚向前挪动了一步,举起扫帚,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势。其他半躺半卧的羊群“闻风而动”,一股脑全都起来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向公羊处聚拢,好像都准备要帮公羊对付我。这时,一只刚出生半个月的羊崽,打破了“僵局”—它追着“妈妈”咩咩的叫,母羊回头停了下来,忽的抬了抬右后腿,小羊崽前腿跪地昂着头一边吸吮乳汁,一边猛力的向上顶着,好让甘甜的乳汁源源不断的流出,吃个痛快。我慢慢放下了扫帚,生怕惊扰了小羊崽“用餐”。但心里一直提防着公羊,余光中,看见公羊依旧不依不饶,又向后退了几步—它以为我要伤害小羊,忽的猛冲刺着向我跑来,我眼疾手快向右边一闪,它撞到了连接羊网的柱子上,随即又调转过头来,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我的心顿时紧张起来——这家伙要来真的!我眼疾手快的举起扫帚挡在前面,侧着身子做防御式,它向我猛冲了过来,我用扫帚狠狠地抵住了它的硬犄角,由于它的角磨得比较光滑,忽的从扫帚条子的一侧滑了出去,又撞到了木桩子上,我扔掉扫帚,两手死死的抓住了它的大角,顺势骑在了它的背上,它扭动着肥壮的身躯,一蹦一跳的想把我甩下去,武松打虎的画面瞬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我一手死死的抓住它的大角,一手握拳状,狠狠的打在了它的脖颈处,一拳、两拳、三拳......,突然它驮着我跑动了起来,四处乱撞个不停,我慌了神,只能死死的抓住它的两只大角,生怕自己摔下来,口中发出了求救的信号,“五叔,五叔,救我!”
窑洞西边不远处,五叔正担着一担水往缸里倒,听到了我的呼救声,抄起羊鞭子,向我这边飞速跑来。“黑虎,停下!不准胡闹!”啪的一声鞭响,公羊定在原地。五叔打开圈门,走到了它的身边,握住它的一只大角,扶着我从它背上慢慢的下来,我飞也似的跑出了羊圈。
“五叔,它真坏,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它!”我站在羊圈外向五叔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幕后惊吓未定。
“你第一天来这儿,它和你‘不熟’,它感觉你侵占了它的‘领地’,冒犯了它的同伴,所以才发起了攻击。”五叔一边笑着一边说了上次发生的事。
“每个生命都是有灵性的,不只是我们‘人’,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两只狼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羊群,我当时在窑洞里正熟睡,羊圈方向不断发出的撞击声把我惊醒了,我瞬时抄起土枪跑了出去,当时的场面让我震惊,所有的羊群都躲在‘黑虎’身后,两只狼向它发出了低声的吼叫,‘黑虎’后退几步猛的撞向恶狼,被羊网拦住了,如此不断反复撞击着,两只饿狼不断地靠近,正准备起身跳进羊圈的时候,我为了不伤害羊群,立时向空中开了一枪,两只恶狼听到枪声掉头就跑,我紧追上去,朝着恶狼又开了两枪,其中一只恶狼应声倒地,另一只一瘸一拐的钻到了林子里面,我没有再追,拖着那只狼回到了窑洞。”
我目瞪口呆的听五叔讲完了这一切。
“看到窑洞墙上挂着的那张毛茸茸的灰白色动物皮毛了吗?就是那只狼的。”五叔接着说道。“‘黑虎’可是立了大功的,从那时候起,我为它起了这个名字。”
“难道‘黑虎’当时不害怕吗?他可是只羊啊。”我惊奇的问道。
“也许这就是每个生命的可贵之处吧,我们面对生活如此,‘黑虎’面对劣势的处境也如此!”五叔挥舞着鞭子在空中啪的打出了一声巨响。
“我明白了,五叔,今晚我不抱着土枪睡了,我一个人自己睡,尽管我还是睡不着!”我笑着对五叔说道。
五叔欣慰的点了点头,看向了立在那里的“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