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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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最近有点郁闷，原因无他，在枝繁叶茂的年纪，头发竟愈发稀少了。
晚上，洗完澡后，老赵在梳妆镜前用毛巾擦干湿发，无意中看到了镜前的自己：以前单薄瘦削的身材变得大腹便便，充气球般地臃肿起来；细长的皱纹镌刻在眉头之间，仿佛要把流逝的时间紧紧锁住。额头上方的发际线无情地向上延伸着，一块光秃秃的“自留地”突兀地占领着制高点，几缕长发孤独地盘踞在地中海面上，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扎眼。两鬓的白发也不知何时偷偷地钻出来，在稀疏的黑发中若隐若现，如冬季早晨霜后的菜苔般沉默寡言。
这还是以前那个曾经年轻的帅气的意气风发的小赵么？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老赵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地把头发往左侧上方捋了捋，分明感受到了手指触碰头皮时的冰凉丝滑，已然没有头发茂密时期的那种质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才过四十呢，头发就突地这么稀疏了，老赵忍不住对着镜子叹了口气。明明还没到操心脱发的年纪，却开始被这种悄悄变少的变化困扰——是加班熬夜的后遗症？还是三餐不规律的代价？老赵默默把一缕长发放下来，颇有些无奈，内心的慌乱在镜子里无处遁形。
其实，老赵年轻时曾拥有一头引以为豪的飘逸长发，这也得益于父母亲的遗传。父亲以前是小学教师，教了一辈子书，学生桃李满天下，虽已近70岁高龄，依旧精神矍铄，头发斑白但发量浓密。母亲是医护人员，性情温良恭顺，头发也比同龄人要乌黑浓密，羡煞不少周围的姐妹们。老赵几乎传承了父母亲所有优点：相貌英俊、聪明好学、知书达理、待人友善，但偏偏在头发问题上，却没有继承父母亲的优良基因。
如果把责任全部归咎于遗传，似乎站不住脚。老赵大学刚毕业那会，幸运地被某国企招录。因为有文字方面的特长，被安排至党政办工作，便开始了漫无天日的爬格子生涯，并且一爬就是10多年。尽管老赵的职务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由最初的办事员、科员、副科长、科长、副主任，升至现在的办公室主任，成为众人羡慕的中层领导干部。但令人沮丧的是，头上的发量与职务的晋升成鲜明的反比，不仅头发斑白，而且日益稀疏。
老赵记得曾在哪本科普书上看到过，从事脑力劳动本身不直接导致脱发，但脑力劳动常伴随的精神压力、作息紊乱、饮食不规律等因素，会通过影响身体激素水平和代谢，间接增加脱发风险，这有明确的科学依据。或许，脑力劳动背后常见的压力大、常熬夜、代谢慢等因素，才是导致脱发的核心诱因吧。谁让自己摊上爬格子的苦差事呢！老赵不禁自嘲道。
其实早在几年前，老赵脱发的现象就已经有迹可循。每天早上醒来，总能看到看到枕头上的头发，少则3、5根，多则10来根，特别是洗发时，头发掉的就更多了，但这丝毫没有引起老赵的重视。权威医学专家不是说过嘛，正常情况下，每个成年人头发会自动脱落，一天大约100根，而新生的毛发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维持一个动态平衡。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动态平衡吧。
一次，妻子在给老赵洗发时，惊觉老赵头上发旋周围部分发量减少，甚至依稀可以看到泛白的头皮：“看看你的头发，再不保养以后会越掉越多……市面上不是有一种可以防脱的洗发水吗，还是请香港明星做的广告代言呢，要不要买来试试？”“这个你也信？如果洗发水都能防脱，那世界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秃子了。没事，正常的脱发而已。”老赵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老赵这种轻描淡写的无所谓态度，让妻子一时无语。
妻子专门在超市给老赵买来一瓶“霸×”牌洗发水，只要一有空，就主动提出为老赵洗发。由于妻子经常在小区楼下的丝域养发中心洗发护发，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些洗护发技巧，就如法炮制地移植用到老赵身上。每次，老赵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妻子将头发充分浸湿，取适量洗发水在手心，加少量水搓出绵密泡沫，再用指腹在头发周围打圈按摩。温水漫过发丝的瞬间，暖意顺着发梢蔓延至头皮，像被轻柔的云朵包裹。指腹带着绵密的泡沫打圈按摩，褪去油脂与疲惫的触感酥麻，是恰到好处的舒缓。妻子只用几个简单的洗护步骤，就仿佛唤醒了老赵头上发丝的活力，让他重拾了久违的那种舒适感。
舒服是舒服，但时间一长，老赵就有些逃避了。主要原因在于老赵嫌妻子洗护时间太长，每次都要花个把小时，这对经常需要加班写材料的老赵来说，简直是不能容忍的事情。起初，老赵是积极配合，欣然享受洗发带来的舒适和快感。后来，嫌洗护头发流程多太麻烦，能敷衍则敷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索性就以工作忙等各种借口逃避。气的妻子咬牙切齿地直嚷嚷：“以后懒得管你了，让你的头发掉吧，掉成个秃子活该。”
如果说脱发可能被贴上显老的标签，那么在现实生活中，也间接会带来心理层面的消耗，对此老赵深有体会。前几年二宝上上幼儿园时，老赵曾到幼儿园门口接过几次，也许由于脱发看上去显老的缘故罢，被不少其他家长误认为是二宝的爷爷或姥爷，让老赵有些无地自容，自此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幼儿园了。直到现在二宝已经上小学了，每次家长会都是妻子亲自参加，甚至连班主任老师长什么模样，老赵均一概不知。
真正让老赵深受触动的，是公司王总的一席话。那天，老赵陪王总接待外省某企业观摩团到公司调研。电梯里，老赵和王总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门边，王总有意无意地说道：“小赵，不到四十吧？怎么头发掉的那么厉害，是不是最近工作忙的缘故啊。”“没有没有，可能这段时间睡眠不太好吧。”老赵慌忙中掩饰道。“头发代表个人和公司形象，不要等到后面治理就悔之晚矣了……”王总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听了王总一番话，老赵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胡思乱想的猜测道：领导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了？亦或工作上对我不满意？这样想着，整个下午老赵都有些心神不宁。晚上洗澡时，老赵特意用镜子照了照头顶，吓了自己一大跳。可不是嘛，这才没几个月，发旋处的头发愈发稀疏，露出来的头皮愈发清晰，稍一偏头，光线下的淡粉色晃得人心里发慌。老赵试着把两侧的头发往中间拨，想盖住那片突兀的头皮，可发丝软塌塌地贴在头上，刚遮好就顺着头型滑开，露出的空白像无声的提醒，敲打着老赵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办公室刘副主任是老赵的老搭档，在一起工作多年，两人之间配合非常默契，老赵内心的焦虑自然逃不过他犀利的眼睛。“老赵，怎么闷闷不乐，遇到啥窝心事了？被情人甩了？”刘副主任开玩笑地调侃道。“老刘，不同你开玩笑。你看，我这头发呀，再不管管，几年后估计就要秃顶了。有什么办法没有？”刘副主任一听老赵焦虑是头发的事，立马来了精神。“你还真找对人了，我的小舅子30多岁，之前头发比你的还少，半年前在某美发中心做了个植发。嘿，你还别说，植发前和植发后判若两人，现在头发浓密，整个人精神气十足，象年轻了十岁一样。”老赵一听眼睛放光，马上让刘副主任打听是哪家医院、费用多少、如何种植，等等。
一个周末的上午，老赵按图索骥地找到那家植发中心，看看植发到底靠不靠谱。检测室里，一个30出头的医生将一台类似显微镜的仪器正对向他的头顶。“这是毛囊检测仪，能放大百倍看毛囊状态。”透过仪器屏幕，老赵第一次清晰看到自己的头皮，部分区域头皮裸露，存活的毛囊间距明显变宽，有些毛囊周围还附着油脂粒。“你的脱发类型是脂溢性脱发，后枕部的毛囊密度还不错，目前看质量是达标的”。
看了老赵的激素检测报告后，年轻医生继续说道：“DHT是导致雄激素性脱发的核心因素，您的后枕部毛囊对DHT不敏感，移植后存活率会很高。”“您的额角和发旋需要补充毛囊，大概需要1800个单位，推荐FUE无痕技术，取发区创伤小，恢复快，适合你这种需要正常上班的人群。”“至于费用嘛”。年轻医生马上从桌上拿出一个计算器，飞快地算了一笔账：“FUE技术每个毛囊单位30元，1800个单位就是54000元，包含术前检测、手术费、术后护理包和三次复查。如果近期预约，能享受老客户推荐折扣，减免4000元，实际费用是50000元。”
见老赵有些顾虑，年轻医生马上解释道：“你可以先做一个毛囊养护疗程，观察1-2个月，同时调整作息和饮食，看看原生发是否能稳定。如果决定植发，我们会根据你的头皮恢复情况，优化种植密度和区域。”同时还提醒老赵，植发后需要配合药物控制DHT，避免原生发继续脱落，“植发不是一劳永逸的，术后护理和生活习惯调整同样重要。”
回家的路上，老赵的脑子里不时闪过一组组镜头：取发区留下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线性疤痕；后枕部的毛囊被一个个移植到发旋处，植发区出现轻微出血、肿胀和疼痛；移植的毛囊暂时脱落，头发一根根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中海中间，一滴滴鲜红的血液点缀在发旋周围……尤其是植发后带来的短期风险、长期隐忧和效果局限性，老赵内心燃起的火焰突地熄灭，让他彻底打消了植发的想法。
看到老赵郁郁寡欢的样子，妻子在一旁宽慰道：“植发有风险，价格也高，后续打理起来也非常麻烦，不植就不植吧。现在不是流行戴假发吗？何不戴个假发试试？！”妻子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老赵点燃了希望之火。老赵突然想起，上个月举办的庆祝大学毕业20周年同学集会，在某省厅机关当处长的大学同学，就戴了个假发，看上去显得既年轻又格外精神，要不是其他同学提醒，老赵还真不知道他戴的是假发呢。
老赵白天在工作之余，开始留意手机上的假发广告。让老赵不解的是，只要点开一个广告后，类似的假发广告便纷至沓来，据说这就是大数据带来的便利。在诸多雷同的广告中，老赵终于选择了一家自认为比较靠谱的假发公司，准备试戴定制。揣着忐忑，老赵找到那家假发店。只见店里陈列着各式假发样品，有短发、中长发，还有不同发色和发型纹理。“我们这里都是真人发定制，会根据您的头型、发量来匹配，保证自然逼真。”店员一边说，一边拿出软尺，开始测量他的头围、发际线位置。“您的脱发属于典型的顶部稀疏，原生发偏细软。推荐您做全手织的真人发假发，网底是超薄透气款，夏天戴也不闷，近距离看也难分辨。”说完拿出一款类似发型的样品让老赵试戴，光秃秃的头顶被浓密的头发覆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至于您担心发套会不会脱落的问题。”店员笑着解释：“您放心，我们的假发有卡扣和生物胶片双重固定，正常活动完全没问题，跑步、吹风都不怕。而且真人发可以烫染、清洗，和自己的头发打理方式一样。”说着，她轻轻拉扯假发边缘，果然纹丝不动。谈及费用，店员马上给出了报价：“全手织真人发假发，根据您的发长和面积，价格是9000元，包含一次免费修剪、一年质保，还有终身免费清洗保养的服务。如果是化纤发，价格会便宜些，大概3000元左右，但逼真度和透气性会差一些，不如真人发耐用。”
老赵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定制一套真人假发。一周后，当定制好的假发戴在老赵头上，老赵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崭新的自己——发际线自然流畅，发量均匀，和原生发完美融合，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头发是真是假。老赵对此十分的满意，仿佛自己真的年轻了几岁似的。
周一上班，当老赵戴着精心配置的假发，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哇，哇”的惊叹声。“赵主任，您比以前更帅更精神了！”“主任，这是您吗？您这颜值堪比周润发啊”。刘副主任更是意味深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老赵，你这状态，至少年轻了十岁啊！”尽管老赵知道这都是恭维的话，但不知怎么听起来就是那么舒坦，浑身上下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老赵本以为戴上假发，从此便重拾精致体面，但没料到带来的苦恼接踵而至。刚戴上没几天，头皮就隐隐作痛。原因是假发内网的材质偏硬，边缘的卡子紧紧抠着头皮，皮所致。一天下来，太阳穴和后颈的皮肤被磨得发红，摘下假发时，头皮上还留着清晰的压痕。
最让老赵时刻担心的，是生怕发套突然掉落。只要有人不小心碰了一下，老赵就会瞬间浑身紧绷，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头顶。和朋友聚餐时，害怕动作幅度过大，让发缝露出破绽。护理起来也颇麻烦，晚上摘下后，要用专用洗剂清洗、晾干，不能暴晒也不能用力揉搓，避免打结毛躁。其更糟糕的是，夏天天气炎热，头皮一点也不透气，里面象个蒸笼似的，甭提多煎熬了。
特别令人尴尬的是，有一次，老赵随公司领导陪同外地企业客人到码头参观，码头上风很大，风一刮来，立马把老赵的假发掀了个底朝天，假发下面的真相一览无遗，甚是滑稽，吓得他用手紧紧捂住发套，狼狈地跑到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尴尬呀！至今都让老赵心有余悸。
这顶假发并没有让老赵变得更自信，反而变得小心翼翼、束手束脚。曾经以为假发是拯救颜值的秘密武器，如今却成了束缚自己的无形枷锁。那些看不见的刺痛、藏不住的焦虑、甩不掉的繁琐，一点点考验着老赵的耐心，也让老赵瞬间明白，比起刻意去遮掩，其实接纳真实的自己，或许才是更轻松的选择。
次日，老赵把假发放置在柜子里，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浑身都透着轻松。那种发自内心的释怀与坦然，比任何精致的造型都更让人心安。原来，真正的体面，从不是靠外在的遮掩，而是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脱发便脱发吧，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老赵下定决心，从此不再戴假发，重新做回原来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