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被子的棱角

每天早上七点左右，我都会准时起床，穿衣、洗漱、刮胡，然后站在床前叠被子，对折、压线、掐棱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每一步都带着肌肉的记忆。妻子有时半开玩笑地戏谑道：“都这么大岁数了，每天把被子叠这么整齐，又没有人强迫你，叠给谁看呀，何苦来着！”尽管妻子只是随口说说，但也打心眼里佩服我几十年如一日，早上在家必叠被子的习惯。

要说这叠被子的习惯，还是30多年前在部队当兵时养成的呢。上世纪90年代初，我应征入伍，来到南海之滨的上川岛海军某部服役。正式下连队之前，所有新兵要集中在新兵营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封闭式训练，主要包括政治教育、队列行进、体能训练、内务卫生等，而叠被子就是内务卫生的内容之一。

记得新兵到部队的第一件事，就是学叠被子。我所在的新兵二连二排一班班长姓吴，浙江诸暨人，个子不高，看上去人特别精干，他把全班新兵召集到宿舍，目光扫过床上一团团软塌塌象“棉花糖”一样的被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叠被子不是捏面人，而是练作风、磨性子，如果一个军人连起码的被子都叠不好，将来怎么当好兵，怎么锤炼过硬的作风？”

“大家看我示范一下”。只见他把蓝色军用棉被平铺在床上，手掌在被面上像熨斗般反复按压。“第一步，要把被子的褶皱压平！就像你们刚入伍一样，得把身上的‘娇气’‘骄气’压下去。”然后，班长用指尖沿着被边划下几条笔直的直线。“第二步，要量准尺寸，标线要直，就像队列里的看齐线，差一毫米都不行！”班长双手捏住被角，手腕同时发力，将被子对折成规整的长方形。“折的时候要狠，棱角要硬！军人的骨头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不能软，更不能垮！”最后，他用拇指和食指仔细地抠捏被角，将多余布料向内推挤，形成锋利的折角。“看见没？这叫‘刀切角’，要的就是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就像咱军人的纪律，任何时候不能违反！”

嘿，你还别说，经班长这么一“折腾”，原来面包状的被子象耍魔术一般，十分“听话”地变成了棱角分明、方正挺立“豆腐块”。只见被子的每个平面都平整如镜，不见一丝褶皱，仿佛经过精心熨烫过一般。不仅边缘处线条笔直锋利，如同用刀切出来一般，而且被子的每个角都呈现出标准的直角，使得被子整体看起来犹如一块切割整齐的豆腐块，简直就象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看呆了全班新兵们的眼睛。

别看被子在班长手下非常的“听话”，但对我们这些新兵却非常“不友好”，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捣鼓，理想中的“豆腐块”却始终没有出现，大家叠的被子要么边缘总是不够挺直，要么棱角含糊不清，远达不到理想中的“豆腐块”效果。我们时常想起班长的一再叮嘱：“叠被子，三分叠，七分整。抹平的不只是皱纹，还有心里的浮躁。” 我和其他战友一道，不再急于求成，而是专注于每一个技术要领，抠每一个细微动作，一次叠不好就叠两次，两次叠不好就叠三次……在班长的悉心指导下，我们全班叠被子的水平提高很快，多次在新兵营组织的内务评比中获得第一名。

俗话说，进门看内务，出门看队列。内务不仅是习惯养成，也是作风的缩影，内务过硬则作风过硬。长期坚持高标准内务养成，锤炼了全班战士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纪律严明、作风优良的过硬作风。在班长的带领下，全班战士在政治学习、军事训练等方面在全营走在前、干在先，形成了比学赶帮超的浓厚氛围。不光是内务评比，在全营组织的队列会操、体能竞赛等评比活动中均取得佳绩，被评为新兵营的“标兵班”。

新兵营训练结束，我被分配在支队通信营有线连担任文书。在基层连队工作2年后，如愿考入有“军校第一旅”之称的海军大连舰艇学院。大连舰艇学院素以军纪严明闻名全军，对内务、队列等日常养成也异常严格。每天清晨，伴着军号声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整理内务，铺床单要平整无褶皱，叠被子要棱角分明，牙膏牙刷摆放成一条直线，毛巾折叠大小一致，窗户玻璃擦得一尘不染，地板拖得光滑可见——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日复一日重复，慢慢沉淀成深入骨髓的习惯，也涵养出严谨务实、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

关于叠被子，还有一事不得不提。记得军校毕业后，我分配到广州海军某部工作，已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在战友的介绍下，和现任妻子相识，初次见面约会后，她专门到我的单身宿舍参观。当时，宿舍里面的陈设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和简易衣柜，让我有些自渐形秽。但恋爱进展却十分顺利，我们仅仅相识一年后就完婚了。后来，我问妻子为何那么爽快就同意嫁给我了。她莞尔一笑：“两个原因吧。一是看你的书柜里书多，喜欢读书学习。二是看到你床上被子叠成的豆腐块，让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由于部队体制编制调整改革，2006年底，我服从组织安排，脱下心爱的军装，转业地方工作。离开火热的军营，身边没有了军号声，没有了军营的纪律约束，我却始终改不掉清晨叠被子的习惯。起初，家人朋友不解，觉得没必要对一床被子如此较真，生活本该随意自在，何必自寻“麻烦”。我想，这不是较真的问题，而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执着念想。刚退役的那段时间，面对地方陌生的工作环境，脱下军装的身份落差，偶尔也会感到迷茫无措，而每天清晨叠被子的过程，让我仿佛回到了火热的军营，耳边回响起嘹亮的军号声，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它时刻提醒着我，即便脱下军装，军人的底色不能变，军人的作风不能丢。我把军营里养成的严谨作风带到日常工作中，对待每一项任务都一丝不苟，就像当年反复打磨被子棱角那样，一步步适应新的环境新的角色，工作成绩也得到领导和同事的充分认可和高度评价。

从青年青涩到中年沉稳，从职场新人到领导干部，叠被子的习惯也伴随我走过了30多个春秋，尽管叠被子的水平远不及以前，但被子的棱角始终是生活里不变的风景，也悄悄影响着我的工作与生活。在工作中，我始终保持着部队养成的严谨细致的作风，做事有条理、有章法，对待工作任务不打折扣，遇到挑战敢于迎难而上，就像当年反复琢磨被子棱角那样，更加追求精益求精。在生活中，我依旧保持着整洁有序的习惯，每天坚持扫地拖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从不拖沓懒散，把平凡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我也注意把从军营里好的作风传承给孩子。日常生活中，我会带着孩子一起整理房间，手把手地教会把衣物叠整齐，平常搞好个人内务卫生，教育他们做事要认真、有条理，严谨细致。女儿中考时考上广州重点高中——广州大学附属中学重点班“国防班”，现在已是香港理工大学在读研究生。儿子现在在读小学，从读幼儿园起就养成每天自己穿衣服、洗澡、收拾书包的良好习惯。这一床军被的坚守，不仅是一种精神的传承，更是在平凡生活里的延续。

一床军被，半生坚守。转眼已到了而立之年，日后无论身处何种岗位、何种境遇，我将还会一如既往地叠好人生的被子，继续保持严谨自律的作风、求真务实的态度、永不褪色的责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让被子的棱角更挺更直，让职业生涯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