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镇》故事
林盛青
有关“庄镇”的话题,我曾写过几篇创作随笔,表达的主要意思是“庄镇”作为一种文化元素,是怎样渗入我中短篇小说的。现在回想起来,对我产生影响的,首先应该是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其次是知名作家莫言。
舍伍德·安德森1919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小城畸人》里的篇什,全都是以他的故乡俄亥俄州克莱德镇为背景进行创作的,书出版后获得了文艺界的好评,奠定了他小说家的声誉。也因之,他被誉为美国现代主义小说的引路人。在莫言的诸多作品里,我们几乎都能读到“高密”这个词。“高密”无疑是莫言小说最显著的文化符号。
在反复对两位作家的作品进行研读后,我便开始思考,如何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也渗入一种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于是,便创作了“庄镇系列小说”。这个系列小说,得到了《铜仁日报·梵净山周末》的大力支持,编辑以连载的形式推出了多篇。我首次在《山花》亮相,便是《庄镇——故乡人之一》。这篇小说,不是一个独立篇章,它由《粮食》、《枪手》、《英雄》三个短篇组成。在写了很长一段含有“庄镇”文化符号的小说后,我又开始了思考,是不是应该创作一部有关“庄镇”的代表性作品呢?经过几年痛苦的折磨后,长篇小说《庄镇》终于完稿。这部小说共74章,一个后记,21万字。下面是小说的第一章:
骑马来的神秘女人
神秘女人出现在庄镇那天,正逢赶场。上街商铺的吆喝叫卖,不绝于耳。下街银匠铺的加工,炉火正旺。沟脚的溢香园,金迷粉醉。热闹的丁字口,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手提一面破锣,在围出来的一块空地上耍猴把戏。他身上的衣服说不出是啥颜色,黑不溜秋,被撕成布条的前襟,随风飘摆。捆扎在腰间的旧皮带,油亮亮的。左腿裤脚高高挽起,右腿裤脚被撕成了两半,小腿的肌肉从忽开忽合的破裤缝里显露了出来。他一边敲着破锣,一边口吐白沫地嚷叫着。一只跟他同样蓬头垢面的猴子,在他的嚷叫声中,忽而打滚,忽而翻跟斗,忽而抓脸,忽而挠屁股,逗得围观的人捧腹大笑。已被训练成精的猴子,连续翻了几个跟斗,稳稳当当站立在耍猴男人面前,从破口袋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锡盘,欢跳着跑到围观的人面前讨起钱来。围观的人见状,呼啦一下四散开去。就在这当儿,一声烈马的嘶鸣,把正四散逃开的人给镇住了。
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一匹白驹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丁字口。那白驹桀骜不驯地高抬前脚,傲然昂头,响鼻打得五里外都能听见。更让人瞠目的,是骑在白驹背上的女人。她短发齐耳,肤色红润,眼睛水灵,鼻梁挺直,薄唇微露,胸脯丰满,上穿花呢西装,下穿黑色马裤,脚套棕色皮靴,处事不惊地玩弄着手中的马鞭。在她身后,是七、八个肩挎长枪的随从。白驹抬起的前脚刚一落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随从队列里站出来,别在他腰间的驳壳枪分外显眼。走到白驹旁边,他颔首等待着神秘女人的指令。女人微露白齿,莞尔一笑,将抬起的右腿越过马背,款款地下了马。女人把马鞭交给五大三粗的男人,朝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白驹高昂着的头下。白驹连续打了几个响鼻后,甩着尾巴,把头低了下来。女人将白皙的脸贴了上去。白驹用它锃亮的鬃毛轻抚着女人的脸庞。女人灿然一笑,伸手拍了拍白驹的额头,傲然向旁边的来福饭店走去。
一个头顶发亮,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从来福饭店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将女人和她的随从迎了进去。只剩那白驹在门外。少顷,一个店伙计引着那个五大三粗的随从从店里出来。随从牵着白驹,跟着店伙计朝来福饭店右侧的一条小巷走去。
小姐辛苦了!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把女人领进一间套房后,躬着身说。
都安顿好了?女人打量着套房的陈设说。
小姐放心,早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切。男人依旧躬着身说。
你忙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男人走后,女人来来回回地在套房里走着,用她那双丹凤眼警惕地扫视着套房里的一切。
镇上来了神秘女人的消息,不到一袋烟功夫,就在庄镇传开了。最先引起警觉的是牛盐巴。他在听到下人报告的消息后,摸着下巴的胡须沉思起来。女人、随从,还带着枪,是路过暂住,还是来做生意?要是路过,就由她去了。若是来做生意,抢饭碗,那她得拜码头。可是——牛盐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她真要是来做生意,用得着带那么多随从?推翻自己的猜想后,牛盐巴吩咐报信的手下,主意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在牛盐巴猜测神秘女人的来路时,张镖头也得到了消息。在详细询问了神秘女人摸样、随从人数后,他心里盘算,从神秘女人派头上,她来庄镇,不管是做生意,或是做其他别的买卖,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管它个逑,只要她有生意,就必定有货物运进运出,那么,我龙山镖局就派上用场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大堆银子排浪一般涌来,兴奋得三羊胡须乱颤。
沟脚的糊锅巴最后一个知晓镇上来了神秘女人。那会,他正在溢香园跟春春调情。猛然响起的敲门声,令他大为不悦。滚!他恼怒地嚎道。报信人依旧侯在门外。糊锅巴没有听到门外离去的脚步,知道定是有事禀报,这才下了春春的床。待问明事情缘由后,顿时他两眼放光。天仙般的神秘女人,到了庄镇,就等于是送到他糊锅巴嘴里的肉。
牛盐巴、张镖头、糊锅巴对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各怀心思,打起了算盘。
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这个神秘出现的女人,将以商人的身份周旋于庄镇各种人物之间。而其实,神秘女人只不过是用商人身份作掩护罢了,她到庄镇另有目的。看完下面的小说故事梗概就知道了:
庄镇的场日,人头攒动,吆喝叫卖不绝于耳,很是热闹。这一天,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一匹白驹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庄镇。更让人瞠目的,是骑在白驹背上的那个时髦女人。此人姓姚,单名一个婧,是奉命来庄镇执行特殊任务的。
镇上的牛盐巴、张镖头、糊锅巴等听说来了个漂亮女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姚婧身上。跟随姚婧来庄镇执行任务的童福源和刘达,逐渐对姚婧产生了感情,因此两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暗中开始了较劲。姚婧对此心知肚明,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她不挑明,对他们两人如哥子一般尊敬。
姚婧到庄镇执行的特殊任务,是把白龙山铁矿厂生产的毛铁弄到手,运往解放军的兵工厂作手榴弹外壳材料。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姚婧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功,但离任务的完成还有很大差距。经过反复慎重思考,姚婧决定接近汪镇长,想借其权利进入白龙山铁矿厂。最终,姚婧成功了。她的成功是以汪太太身份,当上了白龙山铁矿厂的老板。由此,白龙山铁矿厂生产的毛铁,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解放军兵工厂,为解放大西南作出了重大贡献。
1950年11月,庄镇解放。白龙山铁矿厂被新成立的镇政府接管。姚婧因白龙山铁矿厂老板和伪镇长家属的双重身份被羁押。羁押期间,姚婧多次向政府表明自己身份,并要求核实。由于她材料中提及的当事人童福源、刘达等均已不在人世,无法进行核实。镇政府认为,她是借机洗刷罪名,以此逃脱惩罚。1951年6月,庄镇政府以制造武器弹药杀害解放军战士的罪名,在镇东北角那块曾经枪毙过土匪的空地上被执行枪决。
2010年6月,阡城进行大规模旧城改造。县档案馆搬迁。工作人员清理档案时,在浩瀚的资料中发现了一张记录姚婧中共党员身份信息的纸片。
姚婧的命运就这样与“庄镇”联系在了一起。她不知道,庄镇会是她的不归路,更不知道心中明明有爱恋的人,却因为了任务的完成嫁给了伪镇长,最最让她冤屈的是自己最后竟然倒在了同志的枪口下。
在创作的过程中,当写到子弹从解放军战士手中的钢枪里飞向姚婧时,我的心在颤抖,在流血,但那挡住飞速的子弹。一个为了革命战斗在敌人心脏的战士,绝不应该是那样的人生结局。于是,在小说结尾时,我用故事梗概中的最后两段话作为后记呈现给读者。
这个后记,似有画蛇添足之嫌。但,我还是坚定不移地写了出来。因为,它不仅是为姚婧正名,更是创作者自己的一种心灵慰藉。
《庄镇》故事里姚婧离开我们已经七十余年了,她鲜活生命中的华彩乐章,是在庄镇上演的。今年恰逢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在这个特殊的纪念年份里,让我们记住姚婧在庄镇的那段没有硝烟,但却充满着惊心动魄的战斗岁月。
姚婧,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