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头的同学

周末带儿子去那间熟悉的美发厅理发，照例是先洗头后剪发。

见是老主顾来到，老板娘很热情，但员工们都在忙，腾不出人手，老板娘于是大声叫一个黄发少年：

“洋洋，过来帮洗头。”

名叫洋洋的时髦少年听话地关掉手机，从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却不好意思了：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公子呢？”

老板娘却无所谓：

“不读书就该干活，他从小就在店里看惯了，也正儿八经实习了一个星期，洗一个头应该没问题的。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请你们谅解和提提意见。”

不知道老板娘是不是想刺激她儿子一下，还特意提醒道：

“跟老同学洗头呢，还记不记得？”

她儿子似乎也没什么难为情，听从了母亲的安排，微笑着给我儿子洗头。我儿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躺到床上，边玩手机边心安理得地接受老同学的服务。

乘着两个小鬼洗头的工夫，妻跟老板娘聊起来。我一个男人家不便掺和女人间的闲聊，坐在一边观察儿子和他同学。

儿子跟洋洋同学于幼儿园时，后来进了同一间小学。小学五年级时，听说洋洋被送回了老家就读，原因是他妈妈生意太忙，照顾不了。

离开美发店时，老板娘突然想到似地问起我儿子的近况，妻说刚考进城里的一所省级高中。老板娘无奈地说她儿子回老家后，渐渐没人管得了了，成绩一落千丈，读到初二就不停地接到老人的电话，说他们已经没脸再去见老师了，要求把洋洋带回广州。回到广州的洋洋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进学校，只得让他子承母业，先在店里学着，等有机会再去进修。要是他实际上不喜欢美发行业的话，就让他自己闯荡去。

老板娘十五岁左右就从老家农村辍学出来打工，做了几份工后，选择了美发行业，凭着要改善生活的决心，从小工做起，做到了师傅，考了高级证书，而后开了店，总算能自立了。

妻问我有什么感想，我说每一朵花只要努力绽放，总有灿烂的一天，每朵花也都有自己灿烂的方式，前提是不能自己先蔫了。时代的车轮已滚动到二十一世纪，社会对每个人的要求已大为提高，至少得接受基本的大学教育，才方便进入日益激烈的职场为自己拼搏。

常有好些成绩差的学生用李嘉诚和霍英东来安慰自己，我常开导说人难以选择出身环境和所处的时代，但李嘉诚和霍英东的成功并非仅仅靠勤劳、吃苦和商业头脑，他们其实也很善于学习。比尔·盖茨常随身带着书，而且是一般人不爱看的哲学书。哲学是什么？哲学是认识论和方法论，所以喜爱哲学的人总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思得深、想得宽，这些长处便是雄踞江湖的法宝。思想上站得高，才算是站得高，才能真正地高瞻远瞩。若要思想上站得高，自然离不开多读书。虽然近年来媒体老去曝光状元的低成就率，但在优秀生中，这些成就一般的状元毕竟只占少数，多数成绩优秀者还是成了各界的精英。

想到我那些已有着不同生活的同学和学生，我总想起李广田先生引用过的那首民谣：

君乘车，我戴笠。

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骑马，

他日相逢为君下。

真难断定曾经的同伴，他日谁坐车谁骑马，谁在车上谁下车。

十几个曾经的高中学生来聚会，席间梁同学说当初之所以不想去读那大专，就是觉得读出来也不好找工作，还花了钱。不如先去干活，等读书的同学毕业时，自己至少成了部门里的小师傅了。郭同学却说人生账不是这样算的，武林中也有自学成才者，但大师级的高手却往往师从高人，而且不只一个师傅。郭同学虽然只考取了地区理工学院，但他坚持去读完。毕业后没多久，成了一个著名品牌的地区推销商，一个五年计划后，就自己买了车买了房，成了全班最早买车买房的人。微信群里，见他已定好了下一个五年计划的目标，相信他会走得最远最高。

我问儿子怎么看待洋洋同学的辍学和为他服务，儿子却开通地说人各有志，说不定二十年后，洋洋就是个上市公司的总裁呢。儿子的开通暗暗吓到了一路从小学接受传统教育到大学而后按部就班教了几十年书的我。我激将道：

“要不你也辍学去做工？否则成功的日子就要往后推了。”

儿子却连忙摇头说他更愿意读完研究生或本科后再去进入社会，毕竟虎狼再厉害，到达目的地的速度也不如空中的鸟儿，看到的世界也不如鸟儿那样高远，因为鸟儿的起点高。我赞赏他有思想境界了，他说是老师的名言。

每个周日的傍晚，望着兴匆匆回校住宿的儿子，我由衷地感到放心。我想，那美发店老板娘内心里也应该是希望她儿子能拿个大学文凭的，哪怕只是个大专文凭也好，起码在这日益智能化的时代里，起点会高些，跑得快些，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