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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玲(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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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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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债》

78岁的卢阿婆认知障碍越来越严重了,糊涂到把保姆阿桂当成已在七年前车祸去世的小女儿阿蔓。

老伴去世后,卢阿婆就一直独居。三年前突发脑溢血,虽然命保住了,却落下偏瘫。

偏瘫后,卢阿婆的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儿女先后从家政公司找来两个阿姨,没几天就都被骂跑了。无奈,儿女只得紧急托人,帮忙寻找脾气好、能包容的好保姆。在保姆还没到的日子,三兄妹各家轮流到老母家照顾。

长子阿维今年五十,机关职员。这天他电话里对妹妹阿萝大吐苦水:“老母骂人上瘾了,骂到我想在家呆多一秒都怕。”

“哎!对我也是的啦,有错没错都骂。”阿萝在街道居委上班,单位忙,自家也烦心事一堆,郁闷得要命。

小儿子阿新是一家酒吧的老板,孤家寡人一个,老婆受不了他到处沾花惹草,跟他离婚了。

卢家三兄妹焦头烂额中,同事帮忙找来了新保姆。叫阿桂,42岁,来自粤北乡下,丈夫前年病逝,儿子在读技校。

不知是阿桂特能忍还是太需要这份工赚钱,总之她就是留下了。

阿桂发现卢阿婆就像个老小孩,爱使小性子。她想起“老人变小孩”的话,干脆将卢阿婆当小孩去哄,给她做各种好吃的,这招还真灵,渐渐的,卢阿婆阴郁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卢姨,到点锻炼啦。”阿桂帮午睡起来的卢阿婆穿好衣服后,要她练习走路。卢阿婆偏瘫后很依赖轮椅,阿桂觉得这样不行,便要她练习起身站立。开始卢阿婆害怕摔,怎么也不肯。阿桂就许诺她站一分钟就给做好吃的。等到老人能站一分钟后,又要她站三分钟,能够站三分钟了,又要她迈一步试试。在阿桂的耐心鼓励和软磨硬泡兼美食诱惑下,卢阿婆居然可以颤巍巍迈出两步了。

这天,卢阿婆摇摇晃晃迈了三步,阿桂变魔术般从厨房捧出一碗喷香的姜撞奶。卢阿婆很是惊喜:“怎有的?”

“我做的!”阿桂一脸得意。

原来,前段有个老街坊来探卢阿婆,带来一份从甜品店打包的姜撞奶。阿桂从她们闲聊中得知,姜撞奶是卢阿婆最爱的点心之一,没中风前,她们常相约到茶楼饮茶,每次必点姜撞奶。言者无意,阿桂却上心了,悄悄学会了。

“阿桂,我要快点好,争取能理自己,这样你就可以少辛苦点啦。”卢阿婆说。

转眼阿桂到卢家已两年多,卢阿婆的身体和心情有了很大好转,脸上几道凌厉的皱纹也变柔和了。

下午,阿桂拎着一袋肉菜走出超市,遇到隔楼的业主英姐,拉阿桂到一边说:

“我有个老表,老婆去年生病死了,刚五十出头,他在市区有间卖水果的档口,想找个好女人一起过,你愿不愿意和他见下面?”阿桂一脸诧异,英姐又说:“我那老表虽长得矮点,可真是好男人来的,三年前老婆患重病瘫在床上,他照顾了三年多,一句怨言没有。”英姐边说边比大拇指。

“这么好的人,哪会看得上我。”阿桂自卑又惶然。

英姐说:“我老表就想找个老实心地好的女人。我认识你也一年多了,知你为人不错,想牵牵线,看有没缘分喽。”

第二天下午,阿桂利用卢阿婆看电视的时间,悄悄去跟水果佬见了面。双方感觉不错。

这天,阿桂接完一个电话后,脸上一直挂着笑。卢阿婆看到问:“最近总见你笑眯眯,有开心事说我听下喽?”

阿桂一阵心慌,想起刚到这家半年,一天,表姐在微信说要给她介绍个离婚男人,让她回来相亲。

不料通话被卢老太听到,她竟当场嚎啕,还边哭边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喊:“人人都讨厌我啦,我怎就不死哇——”吓得阿桂急忙表明自己并无再婚打算,卢老太这才止住哭嚎。

可这次不一样,老太太对她再好,也是别人的家。难得遇上重情厚道的水果佬,她希望可以跟这样的人共度余生。

阿桂跟卢阿婆坦诚说了,她好怕卢太太会像上次那样哭闹起来,好在没有。阿桂诚恳地对卢阿婆道出丈夫生病和去世的这些年,自己是如何的不易。希望后半生可以有个依靠。老人默默听完,吃力地把左手腕的玉镯褪下,递给阿桂:“这两年多谢你照顾我,这镯子送你添件嫁妆。”阿桂连连摆手。老人淡淡道:“旧东西,不嫌弃就收下吧。”阿桂只好收下,她以为是村里人花几百块买的那种。

那日起,卢阿婆变得很沉默,吃饭也没什么胃口,两天工夫就憔悴了许多。

见老人这状况,阿桂这两天都不敢跟水果佬约会了。她想到卢阿婆平时很喜欢吃桂花鱼片粥,就想着去买条活鱼做给她吃。

阿桂出门前想把卢阿婆抱到床上去休息,老人却说她不想躺,让阿桂要干嘛尽管去,她看看电视。

阿桂一出电梯门,就被水果佬逮到,硬是缠着说了近半小时话。

“不好意思我得走,等她好些我约你。阿桂担心老人一人在家,不敢聊太久。

买鱼回来的路上,阿桂没来由地心发慌。回到家发现客厅电视开着,却不见卢阿婆。她跑去房间看,没有!卫生间也没人,转去阳台,当即被眼前一幕吓傻了:卢阿婆倒在地上,额头撞破满脸是血,已不省人事。

好在抢救及时,老人捡回一条命。

“我多次交代卢姨,让她不要去阳台等我,总是不听啊,呜呜——”阿桂忍不住哭出声来,她觉得老人摔成这样是自己的过错,不该跟水果佬聊那么久的。

阿桂的话让卢家三兄妹面面相觑,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送去医院抢救的时候,阿新从老母贴身衣袋发现有一纸遗书,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是我自己不想活,与他人无关。”也就是说,老人到阳台原是想跳楼自杀的,因偏瘫的手脚不听使唤,爬到一半时摔下地摔昏过去。

姐弟三人不明白老母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要跳楼。后来才辗转从街坊那里得知阿桂有了相好,正准备辞工嫁人。

阿新问阿萝:“家姐,你去探听下那个水果佬是谁牵的线。”

阿萝不解:“问这干嘛?”

“阿妈是离不开阿桂了。讲来也是,像阿桂这样老实又贴心的还真不容易找到,有钱都不行。”

“明白了,我会问到的。”阿萝说。

第二天下午,掐点在楼下候着的阿新,迎向一个五十多岁手里牵着三、四岁小男孩的妇女:“英姐!”

“叫我?”

阿新点点头:“是,我是6栋的,阿桂是我家阿姨。”

“哦哦。”

“呃,听说英姐很关心我们家阿桂?”

“噢,谈不上关心,也就帮她介绍给亲戚认识了一下。”英姐感觉对方来者不善。

阿新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我想提醒英姐,有时候呢,关心太过也是一种错——”。说完转身扬长而去。英姐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

英姐刚到家,就接到老表打来的电话,声音透着惊恐:“表姐,我好衰,刚刚被一帮飞仔围住打啊。”

“是不是跟你争档口生意的人搞的?”

“不是哇,那帮人打了我后说,这次是警告,再不识做,小心我条命呀。他们还说,想知为何挨打,问你就知。”

“那个阿新我知道,在城北开着一家有名的酒吧,据说红道黑道都有人的。老母啊,你是不知死字怎写才去招惹这种人!”儿子气急败坏地冲母亲喊。

“我怕他个屁,他敢对我怎的?”英姐气愤道。

儿媳冷笑:“人家哪是想对你个老太婆怎样,要对也是对仔仔——”媳妇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吉利,吓得挥手打自己的嘴:“呀呸——风吹走!”

儿媳的话让英姐吓了一跳。为个不相干的人令宝贝孙子安全受威胁那她是万万不肯的。

卢阿婆出院后,阿桂这才能够腾出闲暇想自己的事。

阿桂一直在等手机响起。那个水果佬以前每天都跟她微信的,这几天居然一次也没有。她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生病或遇到什么事了。

安顿卢阿婆午睡后,阿桂试着打了水果佬手机。通了,但响了一声就被掐断。再打,又是秒断。阿桂“咦”了一声,确认号码没错,再次拨过去,这次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系统提示音。阿桂发了一会呆,不明白是怎回事。

下午阿桂去超市买菜遇到英姐,英姐像是特地在等阿桂:

“这几天总不见你,有件事正要和你说,我老表另外有人给他介绍个本地女,要订婚了。唉,你们无缘……”

“喔?!”阿桂愕然张嘴,消息来得太骤,她怔怔地望着英姐,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阿桂勉强挤出笑容,转身走进超市。

阿萝突然就对阿桂前所未有地好。周六她来探望老母,把几套八九成新的高档时装送给了阿桂。

“我这两年发胖,这些衣服都穿不了,送你了。”阿萝说。阿桂非常惊喜,想着可以省下买衣服的钱了,真好!

阿维也不再对阿桂颐指气使,变得和蔼可亲。他提来两袋米和一罐食用油,告诉阿桂是单位发的,周末让她儿子来带回家去。

这天,阿新难得留下来陪老母和阿桂吃晚餐。他突然关心阿桂:

“听你说过儿子在读技校?”

“是,学校一般般,都不知以后能不能找份工来做,哎!”阿桂忧愁地说。

“别担心,等你儿子毕业了,若想在广州找份工做,这事包我身上。” 阿新许诺。

阿桂激动得泪光闪闪:“我嘴笨不懂怎说好,总之真是好感恩,多谢你们一家人!”

出院已经一个多月,卢阿婆受过重创的头脑仍时不时地发晕,越来越健忘,常常东西放下转身就忘记搁哪了。

渐渐地,连自己的儿女也不认得了。

这天,阿新到附近办完事顺便拐到母亲家探一眼。天热,他开冰箱拿了一瓶饮料喝。

“喂,敢偷我家东西!”坐着看电视的卢阿婆突然冲他喝斥。阿新哭笑不得,把自己送到老母跟前:

“老母啊,这世上谁不认得我都有可能,唯独你,怎会不认得我呢?我是你最疼爱的小儿子阿新啊。”

“哦哦——阿新,”卢阿婆愣了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你返来啦?学校放假了么?”阿新无奈摇摇头,老母居然把最近几十年的记忆弄丢了。

卢阿婆时不时给阿桂两百三百的,这时的她已经完全把阿桂当成了心爱的小女儿了。阿桂兜着这些钱,像兜着一个烫手的山竽,十分的不安。

这天,阿新外出办事经过老母家,顺道进来看一眼。

卢阿婆依旧不认得阿新,面对小儿子的问寒问暖始终一副茫然状。阿新无奈苦笑,对阿桂交代一番就要离开。

阿桂突然想到什么,匆匆进房间,手里攥着一叠钞票追出来:“最近卢姨越发糊涂了,几次塞钱给我,硬要给,不拿她就发脾气,我先只好收下,是分几次给的,都在这里。”

阿新一脸诧异。他接过那叠钱扫了一眼,然后对阿桂说:

“这些钱,是我老妈给你的,你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为何要告诉我呢?”

阿桂说:“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会睡不好,睡不好就会生病。从小我妈就跟我们说,做人不要去欠良心的债……”

阿新摇头,烦躁接过,匆匆离去。

秋冬交替之际,卢阿婆感染了病毒性流感,高烧不退,在医院住了几天也不见好转,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自从老母进了医院,阿维和阿萝守在老母身边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许多,而阿新却总不见人影。

第三天,医院第三次下了病危通知。阿维和阿萝几通电话追去,阿新手机不是不接就是关机。直到老太太咽气前一分钟,阿新终于一头汗水地赶到。

他没有像哥哥姐姐那样大放悲声,只是呆呆忤在那里,铁青着脸,久久地沉默。

后来才知道,原来,阿新的酒吧出事了,跟他好了几年的情人竟伙同生意场上的死对头一起指控阿新的酒吧涉毒。最后阿新找到力证,证明酒吧涉毒是手下人瞒着自己所为,他根本不知情。虽不用吃牢饭,但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几乎赔光了。

阿桂走的那天,阿新开车把她送到车站。

在候车室,阿桂突然想起什么,匆匆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卢阿婆送的那只玉镯,苦笑道:“当年,卢姨听到我跟人相亲的事,把这个送给我。唉,我这命——这个,还给你们吧。”

阿新大吃一惊,赶紧把玉镯塞回阿桂的包里藏好:

“这玉镯既然我老妈送给你了,就收着吧,留个纪念。记住了,不能随便送人,因为——”阿新飞快朝周围望一眼,压低声音,“这玉镯少说也值三万,千万别弄丢了!”他的话把阿桂惊得目瞪口呆,又要去翻包。阿新紧紧按住她的手:“阿桂,我妈是真心要送你的,是一种祝福来的,你不能不收,要不我妈在天上也不会开心的。”阿桂瞬间眼泪飞溅,哆嗦哽咽着说不出话。

“阿桂,其实,那个水果佬是喜欢你的,都怪我啊。”阿新很内疚,向阿桂坦白了实情。阿桂先是惊讶,慢慢红了眼睛,她伤感地摇摇头:“这都是命啊,怪不了别人。”

整理遗物那天,阿新久久地望着母亲的遗像,照片中的母亲也在默默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含着忧伤。阿新对着照片说:“老母,我把阿桂招进我公司做后勤了,对了,她跟那个水果佬又联系上啦。”

阿新说完这句,发现遗像中的母亲眼里好像有了笑意。(4669字)

(原刊河南省文化和旅游厅主办《经典美文.传奇故事》杂志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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