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的事业》

岭南的夏天，是水果扎堆亮相的季节。

粤东王村，年近八十的王福来老人是个种植能手，他种的荔枝和龙眼颗颗果粒饱满、味道清甜。王村有大半村民同一姓氏，老人在村里辈分大，年龄大些的喊他福来叔，年轻一辈喊他福来叔公。

园里的那些果树，有的与他大孙子同龄。老人对果树有感情，为此一次次拒绝儿孙要他到城里生活的请求。他的理由是，没空，他要搞事业。他口中的事业，指的是园子里他亲手种植的16棵果树。儿孙拗不过，只好跟他约法三章，要他悠着点，切不可太累，做不动的一定出钱请人帮忙。他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却说，累啥？侍弄那些果树，不知有多开心呢。

老人按时给果树修枝、施肥和除虫，没事就爱去果园转转。开花季，他常常虚眯着眼，笑看蜜蜂忙碌，蝴蝶翩跹。果树挂果时，他会背着手，一脸的惬意与欣赏，在挂满果实的果树间走走看看，像将军视察他的士兵。有时还会对果树说悄悄话。那些果树仿佛能感知他的爱意，总以饱满的颗粒和清甜的果汁来回报老人的善待。

荔枝收成分大小年。逢大年时，家家户户荔枝大丰收，东西一多就不值钱，有一年，市场收购价居然低至1元一斤，种植户的积极性大受打击，于是有人来收购就去果园摘，没人来收就任由果子熟透了掉地上烂掉。

老福来一大早起床，吃完早餐就挑上箩筐去果园，近八十的年纪了，还爬到树上去摘果，甚至扛来人字梯，连树顶上的也不肯漏掉。他说，价格低点就低点吧，能卖出去就好。

见他这样，就有人劝他：“福来叔，您儿孙个个在城里都赚大钱，没必要这么辛苦嘛。”

“我舍不得好好的果子烂地上，心疼呢，宁愿不要钱白送人吃，也好过烂在地里啊！”

往年荔枝成熟之际，孙子就会私下打电话给老家的同学，请他雇人帮他爷爷摘果卖果。担心爷爷不肯，孙子就骗说是朋友之间义务帮忙的。老人听说是朋友义务来帮忙，很是感动，觉得可不能让人家白辛苦。荔枝卖完后，他给来帮忙的两人硬是包了五十元的利是和一袋荔枝，让带回家去吃。

又到一年荔枝成熟季。今年县政府有关部门联合某电商平台，开展助农活动，助力周边村民卖荔枝。

今年是荔枝小年，果树结果量锐减，收成严重缩水，因而价格暴涨，有人便连掉落地下的烂果子也捡起来掺进里面一起去卖。

福来老人今年的荔枝收成也少，总共才摘了六担。老人小心翼翼地把箩筐里开裂以及品相不好的果子挑拣了出来，放进另外的一个空筐里。有人看到了，不解地问他拣出来干嘛？老人头也不抬边拣边说：

“这些卖相不好的，我洗白白蒸一蒸，晒干留给自己配酒。”

“福来叔公，你傻不傻啊？哪用这么费事。我们都掺裹进去一起卖的。”

“就是！前两年逢荔枝大年，果子贱卖，亏的亏，赔的赔，今年多难得才遇上好价格，还不赶紧补点回来？”又一个村民说。

老人听了脸一沉：“人家这是助农，是来帮咱们的，咱得有良心，当然得挑好的给人家。咱县可是红色苏区啊，可不能丢苏区人的脸。再说，现在生活好了，没必要弄成这样嘛。”

听的人脸一红，默默地从自己的筐里，把烂果挑了出来。另一个见状，也跟着把品质差的果子拣出来放到福来老人装差次品的筐里。

荔枝很快卖完，老人把赚到的钱拿出来数了又数，数得心花怒放。他感觉自己可真行嘞，这把年纪了还有能耐赚到钱。他开心地对着一沓钞票嘿嘿直乐，老伴不禁笑话他：

“孙子孙女每次回老家都给咱钱，咋不见你这么高兴咧？”

“也高兴的，但这高兴与那高兴不一样，嗨，你不懂啦。”他说完，把卖荔枝的钱拿出来一部分，分成几份，分别装进利是封里，每个都做了标注：给大孙的，给孙女的，给外孙子的。老伴看到旁边还有一个格外厚一些没注明，他不说老伴也知道，那是给村委会的扶贫助学基金会“添一块砖，加一块瓦”的。他照例给老伴封了个红包：

“来来来，老伴儿，这份是给你的！”他一脸小得意地望着老伴。老伴儿妥妥地接住了老头满腔欢喜的嘚瑟，配合他矫情了一把：“我老头有能耐啊，这辈子跟着你，没缺过吃穿，值了！”

老头被夸得把南方认作了北方，他乐呵呵地连喊着“喝点儿、必须得喝点儿”。平时都会陪老头咪一小口的老伴立马响应，乐呵呵从橱柜里拿出一瓶孙子回家过年给带的好酒。老头接过，把瓶盖一开，酒香瞬间溢出，弥漫了整间屋子。

老头给一大一小两酒盅倒上酒，刚要开吃，就接到大孙子发来的聊天视频：“哟，阿公阿嫲喝上啦？看来心情不错嘛，荔枝都卖出了么？”

“全卖出啦！哈哈，来收荔枝的几个后生哥，夸我种的荔枝全村最好，嘿嘿——”老人一激动，声音比平时洪亮了许多。

孙子在视频那端给爷爷竖起两个大拇指：“阿公厉害，事业搞得不错啊哈哈，给您点赞！”

孙子看到视频那边的阿公惬意地端起酒杯，眼睛半眯缝着，一仰脖子，只听“吱溜”一声，顿时，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带了笑意。（1800字）

（发表于2024年第11期《辽河》杂志；2025年2期《民间故事选刊》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