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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荣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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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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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的滋味

晨起推窗,檐角悬着一盏残月。小区门外早餐铺的蒸笼腾起白雾,行人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忽觉这人间,原就是这般,我们都在雾里穿行,像枝头凝露坠入溪涧,尚未看清水纹,便已随波远去。

记得那年在放射科值班,楼上是产房,对面是急救室。楼上新生儿的啼哭划破寂静,对面急诊有人哭着即将死去的亲人。新生儿的掌心攥着虚无,临终者的指间漏着光阴,生与死混在消毒水气味里张扬,恍若晨昏线掠过地平线时的轻颤。原来所谓的来去,不过是晨雾遇见了朝阳。

旧书堆里翻到泛黄的毕业照,我们站在凤凰花下,衣襟里兜着整片盛夏。如今,我们有的成了居上贤者,也有人成了居下工者,亦有人成了田野尽头的墓碑。当年,我们模仿鲁迅先生刻在课桌上的“早”字,已成了村头大爷过冬的柴火。就像昨夜春雨打落的黄花风铃木,今晨已混入泥土,再分不清哪片花瓣属于哪棵树。

常去的老茶馆里,柜台后的老板娘插了支淡梅在玻璃瓶里,说这花不争颜色,比那些姹紫嫣红更经得起端详。檐角铜铃轻晃,不知不觉间,满堂茶客里,有些人突然成了水墨画里淡去的笔触。

黄昏散步,园子里又遇见那对七八十岁的夫妇。他们并坐在小公园长椅上,老太太抱着一只纯白色的猫,老先生读着报纸。夕阳把他们的白发染成金色,又在转瞬间褪成银灰。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他们的出现,再见时,只有老太太抱着那只猫,独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的方向。树叶沙沙响着,仿佛几十年前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夕阳西下的场景。原来相守到最后,不过是将对方的记忆,织进自己的余生里。

茶余间整理旧物,发现二十多年前课间传递的那些字条。那些惊心动魄的爱憎,如今读来竟像看别人的故事。曾经以为跨不过的坎,不过是被岁月磨平的石子;以为忘不掉的人,终成书页间褪色的花瓣标本。忽而恍然惊觉,我们都在给记忆描金边,却忘了,墨色最深处,原是留白。

深夜抬头,广袤无垠的深宇明明灭灭。本以为,三万英尺的高空只见星河如练,却不曾想,每个光点,都在讲述各自的酸甜苦辣和生离死别。想起苏轼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下子感觉,满城灯火都成了他笔下的雪泥鸿爪,而我们都是借住光阴的客,在春秋代序的客栈里,用悲欢离合兑一壶薄酒。

后院晾晒的床单,在风里鼓成帆,院外孩童追逐着肥皂泡泡。云影漫过晾衣架,把昨日的泪痕与笑靥都拓成水印。这人间剧场从未落幕,只是我们这些临时演员,终将在某个黄昏悄悄卸妆。当暮色浸透窗棂,茶凉了再续,竟品出几分云水的滋味——原来最深的了悟,不过是明白自己始终在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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