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平果市,天气反复无常。上旬阳光尚好,有着几分盛夏的炎热;到了下旬,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忽然冷了下来。
我走在街上,见行人纷纷撑伞,伞面黑压压的,像是天空又低了一层。那些没有带伞的,便只得缩着脖子疾走,脸上显出几分狼狈相。我想,这五月里的冷,大约比腊月更教人难受。腊月的冷是意料之中的,人们早有防备;而五月的冷,却如背后突袭的刺客,使人猝不及防。
街角的水果摊上,摊主裹着一件旧外套,袖口已经磨得发亮。他呵出的白气在雨中很快消散,却仍坚持不懈地吆喝着:"新鲜荔枝!新鲜荔枝!"声音穿过雨帘,显得格外单薄。荔枝红艳艳的,在灰暗的天气里分外刺眼。我走近了看,那荔枝表皮上还挂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洒的水。摊主见我驻足,立刻堆出笑容:"老板,来点荔枝吧?今早刚摘的,甜得很!"
我摇摇头走开了。这五月的荔枝,想必是温室里催熟的,味道定然不如六月的自然。况且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吃荔枝,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街尾是一家烤鸭粉店,门口冒着汤汁的热气,在冷雨中格外诱人。我走进去,要了一碗鸭腩粉。粉店里人不多,角落里坐着一个老人,面前放着一碗粉,他却不动筷子,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他的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深而杂乱。服务员端烤鸭粉过来时,我问他那老人是怎么回事。
"哦,他呀,"服务员压低声音,"每天都来,就坐在那儿,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听说儿子去年车祸没了,就变成这样了。"
我望向那老人,他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空洞地扫过店内,又转回去继续看雨。那眼神里既无悲伤,也无欢喜,只是空,空得像被挖去了灵魂。
粉很烫,我慢慢吃着,听着雨打在门外人行道上的声音。忽然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妇女闯了进来,怀里抱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孩子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显然是病了。
"老板,借个地方避避雨,孩子发烧了,等雨小点就去医院。"妇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服务员连忙搬来椅子,又倒了杯热水。粉店里的其他人都停下筷子,望向这对母子。那角落里的老人也转过头来,盯着孩子看了许久,忽然站起身,颤巍巍地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孩子身上。
"天冷,注意保暖。"老人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妇女愣了一下,随即连声道谢。老人摆摆手,又回到自己的角落去了。
我吃完面,雨势稍减,便也离开了。走在街上,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我不禁裹紧了外套。路过那水果摊时,发现摊主正在收摊,荔枝已经卖完了,只剩下几个半青半熟的芒果孤零零地摆在摊上。
"今天生意不错啊。"我随口道。
摊主没有因为我几次路过却不买而厌烦,只是苦笑道:"哪啊,是怕雨下大,贱卖了。"他指了指天,"这鬼天气,五月了还这么冷,水果都不好卖。"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转过几条街,忽然在一家药店门口又看到了那个妇女。她正抱着孩子从里面出来,孩子头上贴着退烧贴,但脸色已经好些了。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我是粉店里的食客,便向我点头致意。
"孩子好些了?"我问。
"嗯,医生说是着凉了,开了药。"她紧了紧裹着孩子的外套——那还是老人的外套。我想起老人单薄的衬衫,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
回到家中,雨刚好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寒意。远处传来几声咳嗽,不知是哪家的老人孩童又被这反复无常的天气折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