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狗的驳诘》

《狗的驳诘》是鲁迅散文诗集《野草》中的一篇短小精悍的寓言式文字，通过 “我” 与狗的对话，以犬的视角揭露人类的虚伪与矛盾。重读这篇作品，如同在镜像中审视人性的复杂，字里行间藏着鲁迅对国民性的深刻洞察，也能引发我们对现实的多重思考。

文中的“我” 嘲笑狗 “摇头摆尾”“服事贵人”，狗却反诘：“你可是财主的家人？”、“你怎么又来打断我的话？”、“你这脸是昨天打耳光的痕迹罢？”——狗以敏锐的逻辑揭露“我”的矛盾：一边批判狗的“奴性”，一边却在无意识中依附权贵、自我麻痹。

这一对话的荒诞性，恰恰照见人类的“精神内耗”——无数个凌晨街道的寂静无声，办公室的白炽灯却依旧刺得人睁不开眼，面对下午下班前一分钟发来的三个“急急急”文件要求，几个颓废的身影正忙碌的整理着各类数据、指标和台账。打印机 “嗡嗡” 作响，吐出一叠叠待整理的反馈表。可是手机屏幕始终不断亮起，工作群里新的任务又 @了全体成员和收到请回复。明明疲惫到指尖发麻，却还要在回复里带上热情洋溢的表情符号。我们常以清高自诩，却难避趋炎附势的本能；用道德批判他人，却对自身的妥协与软弱视而不见。鲁迅借此撕开人性的伪装，让“伪善”与“矛盾”无所遁形。

“我”试图以“不屑”的姿态与“财主”划清界限，狗却直指要害：“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这里的“不知道”并非真的愚昧，而是人类为维护心理平衡而制造的“认知迷雾”。我们习惯用“清高”、“淡泊” 粉饰对阶级差异的回避，却在现实中不自觉地遵循着“铜银”“布绸”的价值标准。狗的“清醒”，讽刺的正是人类对阶级枷锁的自我合理化。

鲁迅笔下的 “狗”，早已超越动物范畴，成为某种生存状态的隐喻。在现代社会，“服事贵人”可能演变为对权力、资本、流量的迎合。例如在职场中，人们一边吐槽 “内卷”，一边拼命“卷”学历、卷资历；在网络上一边批判“消费主义”，一边为网红产品买单；在社交中一边渴望“真诚”，一边在人情世故中戴上面具。

这种“矛盾的生存”恰似狗的“摇头摆尾”与“自我说服”，揭示了现代人在现实压力与理想追求间的撕扯。

文中的“我”最终“逃走了”，不敢面对狗的质问。这一结局暗示承认自身的虚伪需要勇气，而改变这种状态更需破局的决心。人性的虚荣、恐惧使我们习惯在“自我欺骗” 中寻求安全感；鲁迅的 “批判”从不以否定为终点，而是以“清醒的痛苦”唤醒改变的意愿。正如他在《热风》中所说的那样：“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正视矛盾，才是突破矛盾的起点。

人性本就充满矛盾，重要的不是消灭矛盾，而是在自我审视中趋近真实。正如哲学家萨特说的：“人是自己选择的总和。”我们或许无法完全摆脱“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可以通过持续的反思让每一次选择更接近内心的价值标尺。

《狗的驳诘》的魅力在于它用三百来字篇幅构建了一个永恒的“精神考场”。每一次重读，都是对自我的一次逼问：我们是否仍在以“清高”之名行“妥协”之实？是否在批判他人时放过了对自己的审视？

鲁迅的文字如同一面棱镜，既照见人性的复杂，也折射出觉醒的微光。或许真正的成长，就始于敢于直面那只 “狗” 的目光——在荒诞中保持清醒，在矛盾中坚守真实，在批判中完成自我更新。

这，或许就是经典带给我们的终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