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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荣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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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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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轮回

秋又至,我拾起爷爷亲手编的竹扫帚清扫满园落叶,无意间瞥见褐色的叶泥下,几株不知名的嫩芽正顶着新落的叶片一点一点往上钻。白居易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枯荣交替间,竟藏着生命最本真的循环。

生命从不是一根笔直的线,而是绕着时光转的圆,死亡也从不是骤雨忽至般,打湿半生仓皇那么简单。那是父亲越来越慢的脚步,是母亲做饭时愈发清淡的口味,是旧相册里的人渐渐没了踪迹。这些伏笔像蒲公英的绒毛,轻轻落在我的心坎上,起初不惹人在意,待风起来时才忽然发现,整个春天已走远。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小时候听教了半辈子书的祖父念起,只当他是伤春悲秋,如今咂摸起来,才品出其中深意:"花相似"是时光循环的注脚,"人不同"却是生命最朴素的轮回。陶渊明在《形影神》中写道:"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草木尚懂顺应自然荣枯,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爷奶都已不在,奶奶当年种在院角的橘树,今秋依旧缀满细碎白花,风一吹,清甜香气便漫溢开来,和从前没两样。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橘树开花不为谁赏,只为完成生命的使命,恰如奶奶未曾言说的爱,自然生长,悄然延续。 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也愿循着这圆留下印记:常用的铱金钢笔,墨囊尚存半管,笔尖还连着米白色纸纤维。将来子女用它书写,或许某个黄昏会想起我教他们握笔的话:"笔要拿稳,心要放静";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末页写着"来世我还等你……"。这些细微痕迹会成为谁记忆中的暖、谁生命里的新伏笔?我不必知晓,只需知道它们将沿轮回的圆,缓慢而坚定地延续。

我不愿我的告别太过匆忙,最好是秋晨,阳光透过纱帘织出金黄,如幼时母亲轻轻掀开的被角;窗外杨梅树满树碎金,风从窗隙潜入,携着甜香栖落枕上,似谁悄悄放了颗糖。我缓缓坐起,穿上洗得软透的棉衫,沏一杯龙井,看茶叶在杯底舒展,如重回初摘的春日,清苦回甘一如当年。或许再读几页书,倦了便倚沙发小憩,梦境里全是路经人间的片段。待家人发现时,茶尚温,书未合,阳光仍落在书页上。秋阳澄澈,恰映着雪莱《无常》里的句子:"今朝含笑的花儿,明日就将枯萎;那教我们动心的一切,任千呼万唤,一去不回。"他们也许会落泪,但不必过于悲伤:可将钢笔赠予爱写字的小儿子,告诉他"写字要用心,横平竖直,如待身边人,急不得";他们整理我的旧物时,该烧的烧,该珍藏的封入抽屉。从今往后,我便成了他们口中的"从前",而他们会循着我的"从前"继续前行,一如父辈的"从前",始终伴我至今。

葬礼不必喧哗,无需开道场。哀乐最好换作我生平最爱听的歌,灵前放几枝我喜爱的白百合;来者不必缟素,穿平日喜爱的衣衫,如赴寻常聚会般就好。想说点什么的人大可畅所欲言,可点评我一生的是非功过、爱憎得失。饿了不必吃斋,杀些鸡鸭,温几壶好酒,就像我来时一样,亲朋打炉围桌,热热闹闹大吃一餐。

我也常想,离去之后我将去往何方?或许化作风,拂过曾走过的路:故乡田埂上,有幼时追逐的蝴蝶,翅上斑纹仍印在心底;城市街巷里,常逛的书店玻璃门上,年少时的手印依然醒目;海边沙滩上,昔日拾取的贝壳中,还回荡着海浪私语。我会轻轻拂过子女的发丝,他们一定会恍惚觉得"这风似曾相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便是轮回的真意:非原样归来,而是携着旧的暖意,生长出新的甘甜。当生命以另一种形式滋养新生,愿人们铭记的,不是"他死了",而是"他曾活过"——我的散文字里行间的风,歌声中流淌的月光,拥抱时传递的体温,低落时那句"没关系,有我呢",这些痕迹会如父辈的"活过",细微却长久地留在他们生活里。将来子女闲读旧书、握笔书写,或翻整旧物瞥见我的奖杯证书时,会忽然想起我,想起我这样活过的一生。而当他们把我的痕迹讲给更年轻人听,当我的钢笔、奖杯、笔记本成为年轻人生活里的新物件,我便沿轮回的圆,继续存于人间。

今之叶,原是昔之芽,如冬雪消融渗入土壤,滋润春天的花;今之花,本是昔之雪,若寒英缀枝凝住三冬的寂,待东风拂过化作檐角垂露,滴入根脉漫过花胎,终催得满庭红紫,绽出春日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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