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考

雨水敲打着窗户，凌云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更新的天气预报，眉头越皱越紧。橙色暴雨预警，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各位，情况有变。”凌云在高考助考志愿服务队群里发了一条语音，声音里透着紧迫，“明天开始的高考正好赶上这场暴雨，我们要尽早赶到考点，重新调整护考方案。”

作为洪洲学校考点护考志愿服务队的队长，凌云已经连续三年参与高考护考工作，但像今年这样的极端天气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迅速在脑海中梳理着有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道路积水、交通堵塞、考生淋雨、证件受损……

十五年前的今天，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由于要参加高考，头天凌云住进了集镇附近的大姨家，大姨家与集镇隔着一条棠墅港，一座浮桥将村子与集镇相连，二十几分钟便可到达中学考点。第二天一大早，凌云提前一个小时出发，走到棠墅港才发现大事不好，原来大雨致棠墅港水位猛涨，通往集镇的浮桥被洪水冲掉了，而下游五六公里才有一座青石桥，绕道青石桥已经来不及了。凌云心急如焚，他看着汹涌澎湃的棠墅港不知所措，这时身旁一个学生等不及了，他脱了衣服单手举着书包游过去了。他也想游过去，可是对自己单手游过棠墅港没有信心，于是将衣服塞进书包，再将书包绑在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水。由于要保证书包不被冲掉或打湿，他采取踩水的方法，将头抬得高高的。游至港中间，河水湍急，一个浪头险些将他卷进去，他挣扎着挺直头，但书包还是被打湿了。五六十米宽的棠墅港，他游了十几分钟，洪水将他冲到下游二百多米的一个浅滩才好不容易上了岸。衣服被洪水打湿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穿上湿衣服便往中学跑。进考场的时候才发现准考证不见了，他反复向监考老师解释，但监考老师就是不准他进考场，唯此他错过了高考。

第二年，凌云复读了一年，成绩反而不如上一年，第三年他再也没有复读的心气了。他知道，那年的洪水不仅卷走了他的准考证，而且冲走了他的大学梦。后来，他去广东打工，跑长途车，母亲生病后他回到家乡承包鱼塘。母亲去世后，他偕妻儿来到县城，老婆在农贸市场摆了个摊，他开出租车，一双儿女在县城上学，如今女儿也上初三了，一家人过得很安逸。

五年前的一个周末，一伙了人租凌云的车去塘丘敬老院搞志愿服务。牵头的是县二中的周副校长，他认识周副校长，因为他女儿在县二中上学，开家长会的时候听他讲过话。那伙人称周副校长为周会长，在车上周会长就安排了下周的志愿活动，说是去金口乡走访留守儿童。这伙人一下车，就带着被子、棉袄等物品慰问敬老院的老人，然后打扫卫生，洗衣服，帮老人剪头、洗澡。他也参与了他们的活动，看着老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心里特别开心。和周副校长一行比，他感到自惭形秽，因为他从未给父母洗过澡，而他们却能为陌生老人洗澡，他觉得他们特别伟大。吃饭的时候，他才知道周副校长成立了一个名叫大爱无疆爱心的志工协会，重点关爱境内的困境儿童、残障困难人士、孤寡老人、空巢老人和失独老人。他们通过志愿服务、项目支持、公益推广、爱心企业参与，积极关注弱势群体，服务贫困儿童、青少年，关注其身心健康成长。周副校长说，目前他们协会成员有五百多人，去年““呵护成长，筑梦起航”关爱儿童项目在省里拿了新时代文明实践社会化志愿服务项目大赛金奖，被县委宣传部、县文明办、县志愿服务联合会授予“最佳志愿服务组织”。

“周会长，我能不能加入大爱无疆爱心志工协会呢？”回来的路上，凌云问。

“当然可以啊！”周会长介绍道，“我们协议会奉行‘奉献、友爱、互助、进步’的志愿精神，鼓励社会各界人士积极参与服务社会、关爱他人的志愿服务。”

“我一个出租司机，怕帮不了多少忙。”凌云嘿嘿笑道。

“凌师傅，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志愿服务不在力量大小，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像今天的志愿服务，没有你的出租车，我们怎么可以到塘丘敬老院来从事志愿服务呢？”周会长认真道。

后来，凌云加入了大爱无疆爱心志工协会，每个周末都参与协会举办的志愿活动。每次做完志愿活动后，他的内心都被温暖和喜悦填满。他这才体会到爱的心灵是快乐的，爱的力量是无穷的，爱的人生是美丽的，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同时收获了快乐。一开始，他爱人不同意他搞志愿活动，说是既花时间又贴钱，是亏本的买卖。他有意让爱人参与了几次志愿活动，她在活动中实现了价值，找到了快乐，后来不再反对他参加志愿活动了，还经常参与协会举行的志愿活动。

如今，凌云因为积极参与志愿服务，被评为全县“最美志愿者”，他们夫妇因偕手开展志愿服务而被评为“文明家庭”，他们乐于助人的事迹在县政府好人广场展示，这让他感到无比的荣光。

凌云做志愿服务的劲头更足了，有一种不参与志愿服务心里就没着落的感觉。有一年高考，一个学生被电动车撞了，他免费送这个学生参加高考。后来这个学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向他送了锦旗，并邀请他参加了高考喜宴。他想到人生有太多的意外，自己因洪水卷走了大学梦，如果有护考志愿者的帮助，就能帮助更多的人圆大学梦，于是他产生了组织一支高考助考志愿者服务队的想法。

“周会长，我们协会能否成立高考助考志愿服务队？”有一次搞完志愿服务，凌云向周会长建议道，“我们可以从交通疏导到应急保障，从心理疏导到物资支援，竭尽全力为学生逐梦铺路，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这个建议好。”周会长赞同道，“我们可以发动爱心车主参与送考行动，在考点门口设立高考护考服务点，为考生和等候的家长提供全方位的服务。”

周会长与凌云一拍即合，第二天就在协会办公室商讨组建高考助考志愿服务的方案。在前年高考前夕，大爱无疆爱心志工协会在洪洲学校举行以“青春筑梦启航 志愿暖心守护”为主题的护考志愿活动启动仪式，凌云和五百余名志愿者庄严宣誓加入志愿护考活动。他们庄严宣誓：“……我们将用心用情为考生及家长提供交通引导、物资保障、心理疏导等志愿服务，为莘莘学子圆梦助力！”

凌云在活动仪式接过了洪州学校护考志愿服务队的大旗，这一扛就扛了三年。他在考点为考生及家长提供遮阳、避暑、挡雨的休息场地，免费发放饮用水、应急药品等；设立高考咨询站，为部分学生和家长进行心理辅导，营造良好考试氛围；保障考点周边环境卫生干净整洁，清理考点周围垃圾；协助维持考点外交通秩序，营造顺畅入考环境；提供爱心助考车辆免费接送考生等全方位服务。去年，他发现有位考生坐立不安，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紧张。他判定这位考生是过于焦虑，于是主动递上矿泉水和小扇子，并与考生攀谈聊天，当起了心理疏导员：“你别担心，尽量保持愉快的情绪、平和的心态，深呼吸有利于你调整心态，缓解紧张焦虑。许多人是这么过来的，你这种现象很正常。”他的一席宽慰，瞬间让这位考生重拾信心。后来这位考生考得不错，出来向他鞠躬致谢。

凌云几乎一宵没睡，凌晨五点就赶到了考点。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穿着亮橙色的志愿者马甲，和队员们一起搭起了临时雨棚，检查着准备好的雨伞、毛巾、备用文具和急救包。

“凌队，东门那边有段路已经开始积水了。”队员小李急匆匆跑来报告。

凌云问：“联系城管了吗？”

“已经打了电话，他们说会尽快派人处理，但雨太大，可能……”

“明白了。”凌云打断他，“我们先在那边设置警示标志，准备几块木板，万不得已可以临时搭个通道。”

雨越下越大，像无数银针扎向地面。考生们陆续到达，凌云站在考点入口处，引导着撑伞的学生们有序进场。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特殊的身影吸引——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正由一位中年妇女艰难地推着前行，两人的雨衣在狂风中翻飞，显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凌云立刻冲过去问：“需要帮忙吗？”

中年妇女看样子是女孩的母亲，她抬头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雨太大了，轮椅实在不好推。”

“我来吧。”凌云接过轮椅把手，对女孩说，“别担心，我是护考志愿者，你这个情况可以走绿色通道。”

女孩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落，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谢谢叔叔，我是张欣雨，我在第十六考场。”

“你放心，我保证送你到考场。”凌云推着轮椅，小心避开积水处。他能感觉到轮椅上的女孩身体紧绷，手指紧紧抓着扶手。

进入临时搭建的避雨棚，凌云帮张欣雨检查了准考证和文具，确认都没被淋湿才松了口气。

“你的考场在三楼，没有电梯。”凌云蹲下身，和颜悦色地看着张欣雨，“我们可以申请调换到一楼考场，但需要一点时间。”

张欣雨摇摇头，坚定地说：“不用了，我能行。妈妈可以扶我上去。”

凌云注意到她腿上还固定着支架，不禁问道：“这是……”

“去年车祸。”张欣雨轻描淡写道，“医生说我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但我想参加高考，康复了整整半年才勉强能坐起来。”

凌云心头一震，他见过太多考生，但像张欣雨这样的还是第一个。于是说：“我背你上去吧。”

张欣雨的母亲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

“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工作。”凌云笑了笑，“欣雨顽强拼博的精神感染了我，她一定会创造奇迹的。”

第一科考试开始后，凌云仍在考点外忙碌。这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乌云越压越低，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如瀑布似的大雨下了一上午，雨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整个世界如烟如雾。

中午时分，他接到紧急通知：送考大巴在距离考点五百米处的华润万家门口被积水困住了。

“所有人带上雨具和防水布，立刻前往救援！”凌云带领护考志愿服务队的同志们冲向事发地点。

这时积水已经没过膝盖，几辆大巴车像孤岛一样停在水中。车子己经熄火了，已经无法正常启动。

“同学们不要慌！”凌云站在水中大喊，“我们会确保每个人准时到达考场！”

他和队员们用防水布搭建了一条临时通道，将考生一个个护送过去。有个女生个子小，不敢下水，凌云二话不说背起她，在齐膝深的水中艰难前行。

“叔叔，你的裤子全湿了。”女生小声说。

凌云笑了笑，说：“没事，反正回家要洗的。”

当最后一名考生安全到达考点时，凌云的双腿已经泡得发白，但他只是匆匆换了条裤子，又投入到下午的护考工作中。

晚上回到家，凌云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水泡得发皱，有几处甚至磨破了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继续研究明天的天气和路况预报。

第二天清晨，雨依然下个不停。凌云不到五点就出门了，他要赶在考生到达前确认所有路线的安全。

刚走到考点附近，手机突然响起：“凌队长吗？我是张欣雨的妈妈！”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焦急，“我们被困在巷子里了，水太深轮椅过不去，欣雨的考试耽误不得。”

“别急，告诉我具体位置！”

“我家住莲水巷十栋。”

凌云立刻调转方向，往莲水巷飞奔。

莲水巷子的积水比想象的还要深，已经没过了大腿。凌云看到张欣雨和母亲站在一家早餐店的门口，轮椅半泡在水中。

“凌叔叔！”张欣雨看到他眼睛一亮，仿佛见到了救星。

凌云涉水过去，感觉水有点凉。

“我背你去考点，时间还来得及。”他蹲下身子。

张欣雨趴在凌云背上，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她想起了父亲，小时候趴在父亲背上，这是她童年最美的记忆。随着八岁那年父亲在工地上摔下楼，她再也没有享受到父爱了。

背着张欣雨快步在水中行走，凌云感觉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划过了他的小腿，一阵刺痛传来，令他打了个趔趄。他咬咬牙，继续快步飞奔。

“凌叔叔，你流血了！”张欣雨惊呼。

凌云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有血丝在水中晕开。

“小伤，不碍事。”他故作轻松地说，“比起你康复时的痛苦，这点伤不算什么。”

“你赶紧放我下来，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发炎的。”

“没关系的，你高考要紧。”

张欣雨沉默了，凌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在自己脖子上。

从莲水巷到洪洲学校考点近三公里，凌云背着张欣雨，趟着没膝深的积水，准时将她送到了考场。送到考场的时候，他大汗淋漓，感觉有点虚脱。他的裤腿被血染红了一片，护考点的医生要他去医院打点滴，但他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继续投入到护考工作中。

两天的暴雨，三天的考试。凌云和他的护考志愿服务队克服了重重困难，确保了所有考生顺利参加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雨终于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校园里。

凌云正在收拾物资，准备组织撤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凌叔叔！”

他转过身，看到张欣雨自己推着轮椅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个送给你。”张欣雨递过一张手绘的卡片，上面画着一个穿橙色马甲的志愿者背着穿校服的女孩，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卡片下方工整地写着：谢谢你给我力量！

凌云接过卡片，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张欣雨笑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不管成绩如何，能坚持到最后，我觉得已经是胜利了。”

凌云点点头，看着陆续走出考场的考生们，他们脸上带着释然和希望。在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一个多月后，张欣雨欣喜地告诉凌云，她被江南师范大学录取了。她要请凌云去她家吃饭，凌云爽快地答应了，还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红包。

上大学的那天，凌云开车送她去学校报到。临别的时候，张欣雨羞矜地说：“凌叔叔，我想看看你小腿上的伤疤。”

凌云拉起裤腿，拍拍小腿轻松说：“早好了！你不要挂在心上。”

张欣雨抚摸着这道像感叹号的伤疤，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想起那天凌云背着她在大雨中艰难前行的情景，这是无私奉献、友爱互助的标志，它让整个社会充满阳光般的温暖。没有他的无私奉献就没有她的今天，她要接过志愿服务的接力棒，弘扬高尚的奉献精神，做一个新时代的志愿者。

又到一年高考时。在洪州学校护考志愿服务队中我们欣喜地看到了张欣雨的身影，她完全康复了，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在考点附近飞来飞去。一同穿上亮橙色的志愿者马甲的还有她带来的十几个年轻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