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回望,凝结在苍穹之下
那是一个名字,也是一种呼唤
——题记
雪鸮鸟
雪落下来,落在它的名字里
落在它的皮毛上——
终其一生将不会融化
想象它的生命本身
也是硕大的雪花绽放
偶然相遇的时候
惊叹竟有这样的纯粹
雪地精灵,呆萌而灵性
尤其是它的眼晴
那一对金黄色的瞳仁
与你久久对望
令心底泛起微微颤栗
不由得退后几步
这只白色猫头鹰
喜欢夜晚独行的猎手
被夜幕遮掩了更真实的一面
旅鼠和雪兔的的血
总会被白色覆盖
在一片飞跑的
雪花中,亡魂获得重生
扬子鳄
你无从得知一只扬子鳄
能否预感它置身的处境
一阵北风吹散嘶鸣的颤栗
最后一只与第一只并无区别
由此推想,它也无从得知
一个人的幻觉,鳄鱼的眼睛
竟是预警的红灯,亮在
崖岸边巨大的虚空,与冮流
湍急的漩涡之间
鳄鱼的眼,闪烁的红灯
烧红的眼,岔路口的焦灼
后现代场景,命运,时空断裂面
让沉寂的街市迷失在手掌屏幕的影像
一只扬子鳄的失踪,并没有声息
更多消失的事物来不及命名
鳄鱼T恤,鳄鱼皮鞋,鳄鱼坤包
以及鳄鱼的泪,都在鳄鱼之后
成为一堆山寨版仿制品
鳄,鳄,张开的嘴,惊愕的词
神奇的土龙,凶猛的食人兽
中医的偏方,礼器与图腾符号
如何转换成一个脆弱的名字
在一条名叫扬子的江上沉浮
在某个早晨醒来,你的皮肤
变成了鳄鱼的鳞片,你甩动尾巴
发出深沉而忧伤的吼叫
眼睛里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雪豹
你凝视它时,它是静止的冰雕
听不见豹爪划过冰凌的声音
合上眼帘,遥想它穿越千年冰川
如一道清澈的幽灵
斑纹闪烁,映照幽蓝的银霜
被白覆盖的豹,优雅而孤独
它在某篇自然札记中被称为“隐形者”
你透过眼镜的世故,与原始
且具敏锐气质的银光意外擦碰
雪豹,悄无声息地穿越了
一座词语构造的迷宫
往后的故事,不过寻常延续
遗留的足印、灰白皮毛
在镜头下被细致剖析
当你研读一部雪豹传记
拆解词句的冰山一角,摒弃多余的修饰
愕然察觉在那至高无上的尊严之下
汗颜,甚至羞于直面它穿透的目光
究竟有谁
近距离感知过真实的雪中之豹?
在冰雪覆盖的高地,它是如何化身为
一抹皎洁的月色
刹那间显现,又顷刻隐匿?
或许,只是一场内心虚构的猎奇
唯有呼啸的疾风与绽放的雪莲见证
曾有一头从未被揭密的雪豹
白鳍豚
你捕获最后一条白鳍豚的时候
我哀痛的心灵,在颤抖着下坠
你无从知晓,我何时也化身为
一条豚,沿江逆流而上
最后的一只被捕网捞起时
我也沉沦,水草摇曳,一片鲜血淋漓
你未曾察觉我对山川的眷恋
悉数封存在江底幽暗的深处
我是个寄情于文字的灵魂
化身为一条豚和一条江
在粼粼波光里咏唱《天问》和《九歌》
此刻,我蜷缩在残缺的沙洲边缘
身影渐淡,即将消失于深浓的暮色
你,成为你们,迷醉在霓彩的开心园
我,聚成我们,自咽喉间发出悲鸣
我用湍急的江心漩涡拷问
最终刺伤的岂止是一条江的宁静?
原载《广州文艺》2025年第10期
蓝喉蜂虎
名字源自神秘的蔚蓝
那一抹喉间闪烁的微光
被晨雾亲吻,翡翠般的胸襟
缓缓晕染杏红色的明亮
蓝喉蜂虎,在自己的歌声里筑巢
它把丛林的曦光织成春天的云锦
诠释着言辞外的自然神韵
有时,它也藏匿在林莽中游弋
听到一丛丛野花在荆棘丛中的疼痛
你常常陷入语言的迷宫
既与词汇共舞,也同语法角力
纠缠于逻辑的漩涡
却难以挣脱词义的向内引力
犹如与无形之手相互抵住咽喉
鸣叫,唯有鸣叫,另一只蓝喉蜂鸟
迁徙于嘈杂世界背后的夜色
如秘而不宣的玄想,留下巨大空白
和苍穹之下的寂静
细纹斑马
在黄昏与黑夜交接时刻,一小群斑马
在荒原,以独特纹理,描绘出一幅记忆的剪影
日暮的残晖轻轻洒落在斑驳皮毛上
为即将落幕的大戏画上浓墨重彩的注脚
古树参天,斑马在倒影中跃动
篝火余烬在风中飘散又归于沉寂
一双洞察风云的眼眸,在尘沙飞扬中
见证肯尼亚茫茫大漠的沧桑与悲欢
马蹄踏碎沉沉夜幕,斑马嘶鸣
暗夜中星星点点的闪耀,仿佛深夜焰火
那一抹在漆黑中跃动的灰白线条
是否暗示着某种命运悲剧
正在电闪雷鸣中无声地演示
疾奔的斑马陷于荒原沼泽
竭力挣扎,寻找那未知的归途
而它们的青绿家园在猎杀的喧噐声中
远去,逐渐变得模糊
如盲者的无助,它们将在无情而壮美的
荒原之上,静静长眠
于经验哲学的视域下观照
斑马的存在,犹如一幅木刻剪影
体表的黑白经纬,并非偶然的笔触
大自然法则在这皮毛上镌刻的印记
呈现现象世界背后的秩序之美
当斑马疾驰于晨昏之间,光影交错
那是生命力的喷薄,更是时间
与空间互动的具象涌现
每一蹄踏破风尘,也是一次对存在的叩问
在经验的边缘,驮着光阴的马稍纵即逝
震旦鸦雀的自述
我听不懂古奥的梵文
也听不懂人们喊叫震旦鸦雀的
确切涵义,我有另一种语言
我说的话,估计人类也无法听懂
我迷恋这湖边的一大片芦苇
这是我们世代赖以生存的国度
我用脚爪钩住一根芦苇杆的时候
就用唧唧唧的叫声呼朋引伴
我一眼看到了我的食物——
藏在苇叶丛中的青色昆虫
便用鹅黄色的嘴喙用力地敲击
我要揪出它们,啄食它们
它们,不是同类,也不是敌人
它们,与我相伴而生,也是我的命
十月的天更高了,唧唧,唧唧……
我呼叫越来越凉的秋风
也呼叫我的昆虫,我的鸦雀伴侣
原载《绿风》诗刊2025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