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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斌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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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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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烤箱里的干将

1992年的春天,戈壁滩上沙尘暴肆虐,裹挟着盐碱土,在化验室的屋顶奏响苍凉乐章。李天银蜷缩在军大衣里,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专注地在实验记录本上描绘改良盐碱地的蓝图。风沙叩击玻璃,嘈杂声响恍惚间与十几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重叠在一起。

1984年仲夏,蝉鸣阵阵,张掖农校的毕业分配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当同学们四处打探省城单位的消息,削尖脑袋想要留在繁华之地时,这个来自河西走廊农家的儿子,却在分配表上郑重写下“返乡务农”四个字。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命运会将他推向更为荒凉的所在——号称祁连山北麓戈壁明珠,实为盐碱肆虐的农业“死地”的黄花农场。

初到农科站那天,白花花的盐碱地如利刃刺痛双眼。斑驳的土坯房前,几个老职工正焦急地给垂死的麦苗浇灌“救命水”。混浊的渠水流过盐碱地,在垄沟边缘析出一层雪白晶粒,宛如大地的“泪痕”。

“这水越浇,地就越糟啊。”老站长递来搪瓷缸,那双龟裂的手如同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小李啊,咱们农场的这片地,就像吃着咸水长大的病孩子,太难治了。”

化验室的铁皮柜里,静静存放着三千份土壤样本,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伤痛。每一个编号背后,都凝聚着天银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在荒原往返丈量的艰辛。他记得七月正午的戈壁热如烧红的铁板,车胎碾过砂石路发出焦糊味;记得取土时撬开板结如石的地表,盐霜在镐尖闪烁如凛冽刀光;更记得田间“碱窟窿”里,麦苗未及抽穗就已枯黄倒伏,仿佛被无形大手扼住咽喉。

1987年冬夜,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寒风如野兽在土坯房缝隙间呜咽。天银裹着三床棉被,借着电炉微温撰写《河西垦区盐渍化低产田改良方案》。突然“啪”的一声,桌角墨水瓶被冻裂,蓝黑墨水在稿纸上洇散,意外勾勒出祁连山的轮廓。他凝视这意外的“图腾”,想起焦裕禄在兰考绘制的“三害”分布图。那一刻他明白,治沙治碱的伟大魂灵早已在华夏大地代代相传,如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如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种精神激励着无数有志之士为土地新生而不懈奋斗。

十年磨一剑。经过无数次试验,这片荒芜的盐碱地终于绽放淡紫色苜蓿花。那一片淡紫如希望之火在贫瘠土地上燃烧。当第一茬绿肥被翻入土壤时,天银和职工们含泪跪地捧起改良后的土壤。咸涩泪水滴落棕褐色土粒,每一滴都饱含多年心血与期盼。老站长颤抖着手点起旱烟,哽咽道:“这地啊,终于有救了。”此情此景,恰似《诗经》所云:“芃芃黍苗,阴雨膏之”,辛勤耕耘终得回报。

1998年,洪水如猛兽奔腾而来,成为天银生命的重要分水岭。在齐腰深的冰水中,他不顾安危转移群众,左腿撞上暗流中的拖拉机残骸,剧痛袭来。恍惚间,他看见二十岁的自己骑着自行车在砂石路上颠簸前行。那个青涩技术员与此刻成熟的农艺师,仿佛跨越时空在此相遇,目光交汇共同守护这片重生的大地。这让人想起《庄子》所言“薪尽火传”,精神的火种在一代代人手中传递。

如今,李天银站在高级农艺师办公室里,窗外万亩滴灌田泛着翡翠般光泽,既是他多年心血的结晶,也是土地新生的见证。尽管岁月流转,天银的旧伤在阴寒天气仍会隐痛,仿佛土地记忆在骨血中苏醒,提醒着曾经的艰辛。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发黄的旧照片:年轻的农技员蹲在满是碱斑的地里,手中麦穗低垂诉说苦难,身后是苍茫辽阔的田野。这景象,正应了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士人情操。

每当新入职的大学生请教成功秘诀时,他总会抬手指向墙上斑驳的垦区地图,目光坚定地说:“你们看,每一条等高线都像农垦人饱经沧桑的掌纹,记录着奋斗与坚持;每一块条田都有着科技工作者强劲的心跳,蕴含着希望与梦想。我们不是要强行改造自然,而是要在这盐碱地里探寻土地本应有的模样。”这番话深得《道德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精髓,道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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