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制药公司的污水处理池边已响起金属的敲击声。焊工老杨早早到了工地,摆好工件,像过去十五年里的每一个早晨那样,蹲在地上点燃了当天的第一支烟。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根管道,就像熟悉自己的性格。
“老杨,活儿急,先干起来!作业票我待会补给你!”现场负责人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手里挥动着一叠尚未签字的文件。老杨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漫应一声,掐灭烟头,熟练地戴上面罩,拿起焊钳。蓝色的电火花在角铁上绽放,四溅飞舞,如同节日的烟花。
新来的安全员小郑提着灭火器守在池边,忍不住开口:“杨师傅,这下面都是废水,要不要先检测……”话未说完就被老杨打断:“小子,别一惊一乍的,这池子我伺候了十几年,能有什么事?”他指了指东北角正在冒泡的观察井,“顶多就是点沼气,浇点水就散了。”
八点五十五分,一缕白烟从观察井的缝隙中悄然钻出。不远处的袁师傅刚焊完第三根焊条,擦汗时瞥见那缕逐渐浓重的白烟,如白蛇般蜿蜒上升。“老杨,情况不太对?”他高声喊道。几个工人已经接起消防水管,对着井口喷水,水柱在晨光中划出短暂的彩虹。
二十七秒后,整个世界化作橘红。
老刘在最后的瞬间感到膨胀的空气将他猛地向后推去,安全帽撞击脚手架发出鞭炮般的炸响。他看见老袁和几个工友如落叶般飞起,小郑怀中的灭火器玩具似的抛向半空。而后万籁俱寂,只剩滚烫的风掠过脸颊。
再次睁开眼时,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他眼睛生疼。护士低声告诉他,爆炸震碎了五十米外办公楼的玻璃,五位工友再也没能站起来。他想问小郑的情况,却发不出声音——插在喉间的呼吸机管,像极了那日池中冒出的白烟。
三个月后的事故听证会上,调查人员逐条宣读报告:
“违规建设雨棚改变通风环境……”
“动火安全作业证与实际作业时间不符……”
“未辨识废水成分含挥发性有机物……”
“未采取有效防火花措施……”
每念一条,老杨的指甲就在轮椅扶手上掐出一道深痕。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即将退休的老袁,刚当父亲的小周,总爱哼歌的小刘,还有那个抱着灭火器想要保护大家的傻小子小郑……
出院那天,老杨让儿子推着他回到事故现场。新装的防爆灯在风中摇曳,池边立着鲜红的“严禁动火”标牌。他忽然让儿子停下,从轮椅侧袋取出自己的焊工证,轻轻塞进标牌背后的警示栏中。
春风拂过污水处理池周边新植的草坪,掀起层层绿浪。老杨凝视着曾经火花四溅的角落,轻声对儿子说:
“记住,安全生产这四个字,每一笔都是血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