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缩》
垂,是墨滴悬于呼吸的崖;
缩,是笔锋在骨节内收鞘。
一伸一屈,
指节在暮色里,练习不坠的技艺。
垂露,饱含大地最初的引力;
悬针,凝聚刺破寂静的野心。
它们在笔势的尽头对望——
一个用坠落赎回飞升,
一个用收敛豢养突进。
而宣纸,正以留白涵养
所有被延迟的
时辰。
《趯掠》
趯,如蛰雷从砚底惊跃;
掠,似孤舟切开江的睡意。
这瞬间的决绝,
让所有歧路在收锋前
找到方向。
钩,是向自身发起的诘问;
撇,是不再回头的减法。
一触即离的闪电,
在纸上留下比缄默
更薄的灼痕。
所有未尽的道路,都因
一次决绝的离弦,
开始流淌。
《向背》
相向,将旷野折叠成契约;
相背,以脊梁称量风的沉默。
那道未曾命名的裂痕——
骨节在暗处,互为支撑。
每一次错身,都让虚空
绷紧成弦。
月光流过笔锋的峡谷,
对峙的阴影,在纸背
共用同一具墨痕的
骨骼。
《避让》
锋芒在刃尖相互驯养。
一撇敛去寒光,退成幽谷的回声;
一捺,俯身为月光行走的河床。
墨的幽处,自有无言的律法。
笔触交错的寂静里,
新的脉动,在放弃中搏动。
这退却,是深渊
用指节的余温
烙下的印。
一次呼吸的代价,让所有通衢
在灰烬中重新学步。
山谷与河流,在相让的空白
浮起一粒未及命名的
晨光。
《排叠》
横与横,列队成梯,伸向自身的尽头;
竖与竖,排栅成林,囚禁意义的蝶蛹。
重复,是鳞也是骨,
在并行的秩序里,
藏起所有锁孔的暗语。
当最后一个笔画获得安宁,
裂纹在梁柱间游走,
它以自身的崩解,
裂出
一声未落的钟。
《穿插》
竖,向时间打入一枚楔子;
横,向空间摊开一卷地图。
它们以断裂的瞬间为契,
在交错的刹那,
重构寂静的疆域。
每一次穿透,
都是对虚无的一次确证。
被刺穿的空白,
以孔洞
吐纳。
而风,从此在字的骨骼间
寻找回音。
《曲直》
弓满时,弦说被拉紧的真理;
水穷处,石转被磨圆的寓言。
最坚的骨,藏在一次深长的吐纳里。
当笔锋学会在阻力中行走,
它听见大地心跳的偏移。
这迂回,不是妥协的路径,
是弓弦在满月时
拒绝成为箭。
一曲一直间,被火舌誊写的竹简,
在刀锋的批注下找回笔直的记忆——
那根墨线,才从躯壳的绳索里
立起它自己的碑。
《俯仰》
一笔俯身,探问墨的源头;
一笔仰首,承接纸的赦免。
其间呼应,不是命令,
是水纹遇见落石,暗夜包裹灯盏。
在俯仰的弧度里,
一个字卸下的铠甲,
正长成根须。
其谦卑的弧,是积雪折腰的竹
对天空
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的
献礼与问询。
《开合》
左部敞开,如推倒一堵墙的沉默;
右部收敛,似将风暴折成一封信。
一开一合,
是字在纸上,
最公开的秘仪。
开,是合吞下的光;
合,是开埋下的钟。
这开合之律,
本就在花瓣拒绝地心时,
心脏停跳的间隙,
以及书写者——
在屏息与吐纳的
隘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