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观玄契》（组诗）

《墨魂》

形骸未具。在松烟与胶的缠斗里，

它梦见自己被水拆解，

被石臼碾出命，被光阴陈化。

那是一种黑，于火中提纯，

在暗处自囚，将整座山林的呼啸

压入一锭缄默。

而它始终未降——

等那支笔，来释出它喉间

那缕欲言又止的霜。

《墨娠》

于砚腹中，如胎动般

酝酿一场未至的雨。

那是一片待哺的玄,

饱含未命名的可能：

也许是字，也许是问，

也许只是一滴

悬于笔尖

未落的

寂。

它用黑暗反刍光，

在书写之前，已完成

所有的

未完成。

《墨泣》

自笔端垂落，不像泪，

更像一个被禁声的词，

在纸上摊开，成为

一片可供献祭的空白。

若写“昼”，便灼热；

若写“夜”，便风干。

它不拒绝任何重量，

即便那重量终将把它

压成无人翻阅的夜。

它吞噬所有字迹，

在无人阅读时，

反刍那些未被说出的

影——

与自身渐沉的暝色。

《墨殉》

当它在纸的肌理中褪作灰翳，

并不哀悼

自身的湮灭。

它只是缓缓松开形骸，

向虚空交出最初的黑。

而那黑，早已渗入

时间的骨殖，成为

一道无法磨灭的

痕。

微弱，却比所有碑文

更接近静默。

《墨蜕》

水来，便散成雾；

火来，便升作烟。

它善于在毁灭中转身——

时而为碑阴的一缕残影，

时而为无人拾起的

一句诺言。

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变形——

蜕下此在，

而每一次脱落，都让

空无，多出一痕

无形之形。

《墨契》

我写它时，它正写我。

我们互相镂空，互相充盈。

它弥漫于我腕底，如临渊；

我跋涉于它的黑，如行于未竟。

这是一场没有署名的盟约——

它以湮灭，换我刹那的在场；

我以一生，换它一瞬的

显现。

而最终，我们不再彼此辨认——

我即它的渊涌，

它即我的

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