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笔尖成为自己的河》（组诗）

《洇渡》

笔尖悬垂于纸的峭壁，

墨饱含长夜的沉默，

不触无字之岸。

河床在月光下改道；

你刚计量流速，

水纹已漫出新支。

断笔锈作无人认领的渡口——

一张被风撕去日期的船票。

秃毫探入云层裂隙，

暗流卷走未成形的诗——

纸面豁然如雾原。

每一次启程，都把岸留在身后。

而岸，是沉入雾中的桅影——

是母亲收回又松开的手。

陶罐盛着整夜无岸的风声。

墨痕淡过未晞的晨光——

雾散，空桅沉入纸谷。

脊椎弯成未展之帆。

《断苇》

芦苇折腰的弧度，

与笔影，在纸上重叠——

墨将凝未凝之际，

一阵风自纸背裂隙，

卷走未成形的雁阵。

笔画飘落，薄如未干霜，

浮着赤足踏过的微温。

你欲打捞水底星图，

脊椎探入寒川，凝作墨痂，

却照见沉鳞——鳞光深处，

童年衣襟上，一枚咬住河流的铜纽扣，

背面刻：1979，

河浸透，仍亮如沉银。

残墨干涸，如一封未寄的信，

地址朝下，沉入砚底的星空。

信里压着半块灶糖。

所有干涸的故道，于晨光中翻身——

涌向纸沿悬垂的深谷。

捶打靛蓝粗布的声音，忽然停驻——

那件未缝完的冬衣，悬于半空，

线头垂落，系着半粒糖霜。

笔洗空着，漩涡沉入手腕——

未写的，比源头更近。

《虚舟》

以枯笔，摹水之形。

任留白处，暗流涌动。

空舟自转，

载满未写的契。

桅杆划开晨雾。

当潮声沉作镇纸的石，

纸船幻作鱼群。

一枚锈钉浮于未干波上，

托住一句未出口的诺言。

岸边，棒槌声戛然顿住——

冬衣半成，针垂在袖口。

她咳一声，白气融进晨雾，

指节触冰，如触未拆的旧信——

信里，炉火正旺。

她佝偻的背，便弯成搁浅的舟。

等一滴未落的墨，

在无字页上洇开——

悬垂成河。

游成束，束成返。

笔锋悬垂，天光从中弯折——

河——在未落时，已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