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隙》（组诗）

《磨墨记》

水在砚池低徊，

一圈圈收紧那未启之渊。

墨块沉入自身的黑，

磨出子夜的骨隙声。

却于欲溢未溢之瞬，

垂首成镜——

映见未落的雪，悬于毫尖。

潮在途，正渗入纸的纤维。

笔尖试探深渊时，

带着冰将裂未裂的谧静。

砚底敛尽所有回声，

而墨香逆腕而上，

月光绷如欲振之弦——

弓身弯向未破之熹微。

《行笔录》

纸的疆域绽开——

白，候一道未生之痕。

指节推着锋，

在冻土上，犁出第一道未名之隙。

剖开寂静的肌理，

留下沟壑，与欲凝未凝的墨。

每一划都是渡船：

撇，离岸时衣角的微颤；

捺，归航鞋底未干的潮。

横折处，断崖自生幽光，

竖钩劈开晨雾——

露坠纸脉，化砚底霜。

在提按的呼吸间，

墨枯处，荣在纸背悄然萌。

飞白时——

笔锋掠过，如枯枝划破虚空，

指节微颤，骨隙在阴雨前低鸣。

忽有顿挫，

墨在折处凝住——

凝作纸脊。

宿墨洇开——

半片檐影沉入印泥，

墨晕蜷成未启之封。

《留白说》

名，在纸上渐渐松脱。

云停在半页，

不渡，亦不退。

墨迹到边界，

舟自折，沉入纸的默处。

笔尖悬停处，

码头自空白凝现。

无人登岸，无人离去。

笔画间的喘息，

比所有挥毫更接近静。

最后收笔如收网，

网住那未振的弦音，

网眼漏下未耕的晨光。

摊开，任晨光穿过——

波涛静成纸纹间蜕尽的空茧。

丝尽，空匣有声。

匣底折痕如尺，

正从隙中，量出那未裁的黎明——

一羽轻雪，落向未书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