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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立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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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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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碑林》(组诗)

《墨 相》

砚池磨碎整个黎明

第七圈涟漪咬住笔锋

他站成宣纸的悬崖

以脊椎蘸取 北方的冻

手腕悬停处 群山开始胎动

碑帖在血脉里逆流而上

拓下月光 任青苔在字隙里返祖

十岁那年,他舔过砚角的残墨——

舌尖泛起铁锈味,像父亲咳出的血。

他咽下那口铁锈味的墨——

从此,再未咳出父亲的血。

镇纸压住欲飞的鹤,

墨迹却已游过九重门。

在最后一扇门后,与磨墨的自身对视——

水痕收束,自成轴装。

那未署名的碑,正从脊椎里析出骨盐。

窗下,麻雀啄食晒瘪的柿饼。


《笔 骸》

这支笔舔过百家姓的残页,

笔斗藏满未消化的朝代。

紫毫在午夜崩作星屑,

每粒光点,坠向故土的方位。

握笔者练习永字八法,

却写出倒立的乡愁。

墨在灰烬里结晶,

裂隙中蜷着半张地址漫漶的纸。

笔杆裂出年轮,

他从竹简骨节,

抽出一场封存的大雪。

雪中,母亲唤他磨墨——

声音裹着柴烟,烫红他七岁的耳廓。

灶膛余烬明灭,映亮未封缄的信。

可雪越下越大,终将那声波冻成化石,

在每根炸开的紫毫里 自考古。


《纸 途》

稻草在石臼里讲述前世,

树皮拆解星辰的遗嘱。

纸帘捞起的,是众多朝代未寄出的喉骨。

晾纸架弯成月光的弓,

每张都绷紧隐形的地址。

1968年冬,在纤维里结冰。

蓝布书包沉底,浸成靛青。

少年在纸浆中打坐——

指甲缝嵌满草屑,掌心浮起透明水珠。

蔡伦与仓颉,在纤维中对望。

母亲捣衣声渗入纤维间隙,

她捶打的不是布,

是逃难那年,夹在衣襟里的槐叶拓片——

那夜他发烧,她用它敷过他的额。

水花溅上他的小腿——

凉得像一句迟了二十年的道歉——

当水痕走出三径,

未裁的毛边突然卷起,

裹住那折宣——

上面写着:“儿,勿归。”

他把信吞进胃里,像吞下一枚未爆的雷。

墨未干,纸已老。


《砚 寿》

端溪石怀孕三亿年,

产下会哭泣的砚。

磨墨人用锁骨作画,

砂眼,渗出时间的凝望。

冰纹在午夜受孕,

孵出一个乳名——

祖父曾用它劈柴,

斧声粗粝如磨刀石。

七岁冬至,他扶住将断的榆木砧,

斧刃偏了半寸。

乳名上浮着初雪,

也浮着摔破膝盖时,无人听见的哭。

如今,砚池涨潮,

淹没所有落款处 未干的誓。

少年从水痕里打捞,

那页被墨渍洇湿的童年——

它太轻,载不动三亿年的沉积岩。


《印 痕》

印泥是未凝固的夕阳,

篆刻刀正修改家族的胎记。

姓名在金石间迷路,

刻出逆时针的年轮。

印面沁入月光,

析出通往故园的 星图残卷。

他第一次钤印,拇指沾满朱砂——

像偷摘了祠堂供果,心跳撞响铜磬。

供桌下,公鸡啄食散落的米粒。

钤印时纸绢收缩,

拓片上的少年,散作雾。

当印规移开刹那,

朱文流转成白文。

他按下印章——

不为留下名字,

而是让所有未说出的,

在朱砂的凝血里,凝成碑核。

印章按下时,大地微微震颤——

如同祖父劈柴那日。

从此,静默有了重量,

在每个未署名的黎明,向下生根。

无字处,青苔,返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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