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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立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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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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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密码》(组诗)

《河湾篆》

东风河在霞光村肘弯处调转笔锋,

七级石阶沉为水痕,字口如正楷。

芦苇折腰,河滩摊开半卷——

风执苇管,续写半卷残章。

村小铁钟,在槐枝间悬成篆钩。

晒场空荡,粮仓锁孔蚀作悬针垂露,

风仍站在粮仓门口,三十年。

寄往古渡的信封被雨燕啄破缄口,

那地址,连邮差也忘了读音。

荷叶在荒塘拓印暴雨的断章,

藕节攥紧族谱——

泥中,未启封的姓氏。

渡船泊作河面一点未干的墨迹,

炊烟散成未连笔的飞白。

风从灶膛卷来,灰烬封存我的乳名。

当夕阳蘸着鱼鳞堰研墨,

倒伏的稻穗,在河滩压出一张泛黄的田契。

河湾蜷作一封未启的缄札,

封缄处,夕光凝成火漆;

收件人地址,已无人能念全——

愈深的邮戳,愈薄如蝉翼,

愈薄,愈压弯了渡口的芦苇。


《井脉经》

被遗忘的土话在鲫鱼鳔里结籽,

每片鳞刻着霞光村的经纬:

棉铃炸裂时,蛙鸣沉入井底。

星斗落进老槐的裂隙,

新路如针,缝合田埂的旧褶,

犁铧却固执地,朝向明清的界碑——

耕出的墒沟,分蘖出无名的新坟。

白鹭掠过稻田,翅影削薄暮色,

那轨迹,是大地未合之经卷。

淤沙下,瓦罐裹着童谣沉睡,

每道裂纹都是血脉的支流。

我赤脚踩进晒场的水洼,

那冰凉,是井脉探入血脉的银针。

村庄在波纹里用梆子腔,

将方言吹成陶埙的音孔。

 

古井无言,只把月光熬成霜——

敷在我离乡的裂口上,凝成茧。


《灶火印》

故乡是灶膛一枚火印,

落款烫伤我的掌心时,

霞光村的炊烟正穿过竹篙。

纺车在阁楼翻阅棉线的族谱,

蛛网以银丝重绣阁楼的婚书。

井台石碑浸透梅雨,

字迹游成青苔的蝌蚪;

老屋坍圮的梁柱间,

燕巢悬空写着"吴"的部首。

妇人在河埠捶打衣衫,

棒槌声在暮色里挽成死结:

"井底有面镜子——

照见花轿的红绸,

照见新坟与旧坟,互相鞠躬。"

灶灰嵌进七岁虎口的裂口,

三十年未冷——

它比族谱更早认得我的掌纹。

一滴泪坠入灶膛,接住火印——

寂静中,嗞然一声。

它烙着晨昏,也烙着一个

再无人呼唤的名字。

我是那粒不肯冷透的灶灰——

而世界,早已不用火漆封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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