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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立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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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密码》(组诗)
《河湾篆》
东风河在霞光村肘弯处调转笔锋,
七级石阶沉为水痕,字口如正楷。
芦苇折腰,河滩摊开半卷——
风执苇管,续写半卷残章。
村小铁钟,在槐枝间悬成篆钩。
晒场空荡,粮仓锁孔蚀作悬针垂露,
风仍站在粮仓门口,三十年。
寄往古渡的信封被雨燕啄破缄口,
那地址,连邮差也忘了读音。
荷叶在荒塘拓印暴雨的断章,
藕节攥紧族谱——
泥中,未启封的姓氏。
渡船泊作河面一点未干的墨迹,
炊烟散成未连笔的飞白。
风从灶膛卷来,灰烬封存我的乳名。
当夕阳蘸着鱼鳞堰研墨,
倒伏的稻穗,在河滩压出一张泛黄的田契。
河湾蜷作一封未启的缄札,
封缄处,夕光凝成火漆;
收件人地址,已无人能念全——
愈深的邮戳,愈薄如蝉翼,
愈薄,愈压弯了渡口的芦苇。
《井脉经》
被遗忘的土话在鲫鱼鳔里结籽,
每片鳞刻着霞光村的经纬:
棉铃炸裂时,蛙鸣沉入井底。
星斗落进老槐的裂隙,
新路如针,缝合田埂的旧褶,
犁铧却固执地,朝向明清的界碑——
耕出的墒沟,分蘖出无名的新坟。
白鹭掠过稻田,翅影削薄暮色,
那轨迹,是大地未合之经卷。
淤沙下,瓦罐裹着童谣沉睡,
每道裂纹都是血脉的支流。
我赤脚踩进晒场的水洼,
那冰凉,是井脉探入血脉的银针。
村庄在波纹里用梆子腔,
将方言吹成陶埙的音孔。
古井无言,只把月光熬成霜——
敷在我离乡的裂口上,凝成茧。
《灶火印》
故乡是灶膛一枚火印,
落款烫伤我的掌心时,
霞光村的炊烟正穿过竹篙。
纺车在阁楼翻阅棉线的族谱,
蛛网以银丝重绣阁楼的婚书。
井台石碑浸透梅雨,
字迹游成青苔的蝌蚪;
老屋坍圮的梁柱间,
燕巢悬空写着"吴"的部首。
妇人在河埠捶打衣衫,
棒槌声在暮色里挽成死结:
"井底有面镜子——
照见花轿的红绸,
照见新坟与旧坟,互相鞠躬。"
灶灰嵌进七岁虎口的裂口,
三十年未冷——
它比族谱更早认得我的掌纹。
一滴泪坠入灶膛,接住火印——
寂静中,嗞然一声。
它烙着晨昏,也烙着一个
再无人呼唤的名字。
我是那粒不肯冷透的灶灰——
而世界,早已不用火漆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