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缕淡淡的光线撕开夜幕的一角,天空露出浅粉色的娇容……
勤劳的主妇们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快速地走进厨房,匆匆洗手,为即将上学的孩子们准备早餐。食材是昨天晚上就备好了的。发成蜂窝状的白面堆在案板上,旁边是小半盆的肉馅。
羊肉必配的是大葱或萝卜;猪肉的肯定有土豆丁。主妇们揉面擀皮包馅,动作一气呵成。一会儿,锅上蒸汽缭绕,丝丝缕缕的肉香味从蒸锅里弥漫开来,绕过餐厅,飘到卧室,钻进了孩子的鼻孔里。闹钟响了多次,贪睡的父亲和孩子摁了表铃,翻一个身又一觉。直到那包子的香味像一只只小虫子钻进鼻腔,大人小孩忽的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快速穿衣洗脸,齐齐整整地坐在了餐桌前。盘子里暄暄腾腾的包子,胖乎乎的,像太乙真人的大肚子。再佐以一盘酱牛肉,一碟子小咸菜。碗里早已晾好的小米粥或红豆粥,温度适中;当然,如果是奶茶,那必要是烫嘴的喝着才香。大人孩子大快朵颐,直吃得头上冒汗,肚子溜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集宁的早晨,是从一顿美味的早点开始的。
集宁,这座美丽的山城,地处蒙晋交界处,是草原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的交汇地带。其美食既体现了游牧民族的豪放和包容,又融合了晋陕移民的质朴和生存智慧。发展至今,形成了独特的边塞美食。
包子,是集宁主食中的一种。因其个大皮薄肉香,成为了集宁人首选的早点之一。大街小巷,或大或小的包子店比比皆是。包子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但对肉的选择却是极严格的。猪肉,必要肥瘦相间的才好吃;羊肉,就要选草原上的“遛达羊”,肉质紧致滑嫩,有嚼劲。不管是什么肉类,用作馅料,必要人工切成颗粒分明的小丁,以此显示其用料实诚,绝没有以次充好的道理。再配以指甲盖大小的土豆丁,软烂的萝卜丝,或嫩绿的沙葱,用胡麻油调和,放入适量调味品,馅料制作完成。包包子的手法也没有要求,但巧妇包的包子,顶部必有一个小口。等包子熟了,那小口里汪着一圈油。肉味和(huo)着油香,鲜美无比。再搲一勺红红的辣子油,淋一小股醋。醋油相融,辣而不燥,香而不腻,醇厚而绵长;浸润了辣椒油和醋的肉,此时更是在舌尖上上演了一场奢华的美食盛宴,那浓郁的肉味由味蕾钻入了每一个毛孔,给人极大的满足和享受。咬一口,那真是人间美味啊。当南方的小笼包连牙缝都塞不住时,集宁的大包子必让你吃得酣畅淋漓,称心快意。
《老子》讲:“治大国若烹小鲜。”若以此论,从包子的制作到大块朵颐,其实讲究的就是一个烹饪和品味的平衡智慧。各种馅料的营养搭配,各种调料的口味调剂,圆滚滚的包子里,包着人类生存的智慧,包着蒙汉民族的相互交融,更包着人类共同发展的治国之道。
扯远了,我们还是回到美味的包子上。集宁的包子,种类多样。最常吃的有猪肉大葱、猪肉土豆馅;有羊肉大葱、羊肉胡萝卜、羊肉沙葱馅。发展至今,还有熏肉豆角馅,茴香馅的,香菇馅的,西葫芦馅的,不胜枚举。凡是能入馅的,皆可,主打一个兼容并蓄、团结合作。烹饪方式有蒸、煎、烤。蒸的无需多言,那已是上乘的美味。煎烤的,外皮焦黄酥脆,内里肉鲜油香。咬一口,唇齿留香,欲罢不能。
吃包子的最佳搭档必是奶茶。熬奶茶,并不需要多么高级的茶叶,一块厚实的砖茶足矣。当略带涩味的茶汤中倒入白练般的牛奶时,甘甜浓郁的奶香中和了茶的涩味,再撒适量的盐,一锅香喷喷的奶茶便熬好了。如果是要招待客人,锅茶里还要放入干牛肉、炒米、奶皮奶豆腐。三五好友,围坐一处,边喝边聊。锅底还开着火,锅里的茶“咕嘟咕嘟”地打着旋儿,冒着热气,越熬越醇,一如好友间浓烈的情感。茶越喝越香,话越说越密。好多的事就在这喝茶中解决了。
看来,酒局能解决的问题,茶局也可以。脾气相投,秉性相近。所谓美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逢、相交、相知。
除了包子,面条也是集宁人早点的一类。从山西传来的刀削面,甘肃宁夏一带的牛肉面,还有北京一地的炸酱面,都是随处可见的;甚至重庆的豌杂面,也有其踪迹。由此可见,我们的集宁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城市。它小,但并不落后。毕竟,北京向西一步,就是乌兰察布。
还有一种面,却是我们内蒙独有的,它就是荞面饸饹。荞面饸饹是北方面食的三绝之一,与山西的刀削面、兰州的拉面齐名,倍受集宁人的青睐。
如果把荞麦比作人,在古代,它就是一个草民。同肉食者相比,它出身于荒凉贫瘠之地,地位低下,身份卑微。但其历史悠久,种植和食用的历史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是我国的“原住民”。考古学家还在陕西咸阳杨家湾四号汉墓的发掘过程中,找到了迄今为止保存良好且最早的荞麦实物。它穿越了两千多年封尘在黑暗中的历史时光,于考古铁锹下重见天日,奠定了荞麦在中国的发源与传承。
荞麦生长周期短,易繁殖;不用过多的人工打理,便可长出大片大片的植株。开花时,特别漂亮。白居易写道:“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古代,荞麦可以说是贫苦人民赖以生存的必备食物。当久旱无雨、荞麦遇霜时,杨万里写下了《悯农》一诗,表达了对百姓的同情。全诗为:“稻云不雨不多黄,荞麦空花早着霜。已分忍饥度残岁,更堪岁里闰添长!”
现在,荞麦已然成为当代人餐桌上的美食佳品了。因其独有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也是减肥人士和糖高人士的绝佳选择。《本草纲目》记载:“荞麦最降气宽肠,故能炼肠胃滓滞,而治浊滞、泻痢、腹痛、上气之疾。”
荞麦面粉加入适量食用碱和食盐,和水揉成面团,盖上笼布饧一会儿。饧好的面团,再次揉至筋道,在饸饹床上压出又长又细的面条。盛到碗里,浇一勺肉臊子或蘑菇酱,撒一把绿茵茵的小葱花,添几叶辛香扑鼻的香菜,再来一勺红红的辣椒油,滴少许酸溜溜的老陈醋。一碗面,就是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一个五味俱全的人世间。吃面,分三个层次。第一口,挑起三五根,囫囵吞面,唇齿留香;再一口,还是来不及咀嚼,面条直滑进喉咙,臊子的咸香肉香充溢整个囗腔。第三口,筷子翻飞,风卷残云。这一碗面,真是胜却人间无数啊!如水的江南,是吃不得这样的面。也只有在北方,在集宁,才能吃出这气吞山河、霸气侧漏的气势来。
说完荞面,就不得不说说莜面。因为这二者都属粗粮,也都适宜在内蒙高寒地区种植。莜麦的历史也是相当悠久,其种植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唐代,由内蒙、新疆等地引种到俄罗斯、智利等国家。相传,清代康熙皇帝远征噶尔丹,在归化城吃过莜面,给予很高的评价。乾隆年间,莜面作为进贡皇帝的食品被送往京城。据说,上世纪50年代,朱德元帅到内蒙古视察,主动要求吃莜面。1973年9月,周恩来总理陪同访华的法国总统蓬皮杜品尝了莜面,得到总统的高度称赞。由此可见,莜面也有其高光时刻。
其实,莜面从来都是普通人家餐桌上的最实惠最顶饿的一种面食。儿时放学一进家门,揪一片中午吃剩的莜面鱼鱼,或两个顿顿,便立即飞奔出去,因为伙伴“二丫头”在外面等着呢。再后来,面对几乎天天都是莜面山药蛋的饭,便大放厥词:此生再不吃这饭。此后,到异地读书,回来工作,成家立业自己开始动手做饭,忽然发现,又开始喜欢上莜面了。莜面鱼鱼烩菜,鱼鱼筋道,土豆沙绵;顿顿里卷上绿茵茵的苦菜或芹菜叶,黄瓜水萝卜切丝,红油辣子浇上,红是红,绿是绿,又是一顿人间美味。若工作忙,图方便,倒一瓢水,搅一碗面,撒少量的土豆淀粉,绕着锅边搅啊搅,直搅到蒸汽缭绕,面团“噗噗”冒泡:倒一点水,盖锅,焖个三五分,开锅吃饭。此饭叫什么?拿糕,方言叫紧急集合、锅底撒花儿,必须是方言发音,才标准有感觉。主打一个方便快捷。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莜面也是如此。友人在南方工作,忽馋极了莜面。便去了“西贝”寻根。饭店里的莜面也是种类繁多,做的活色生香。可一吃,并不是那个味,竟差了好大的一个意思。什么原因?水。北方的水养着北方的面,才养出了如此筋道、如此独特的面;才养出如此皮实的胃,如此豪放的人。
大家有没有发现,集宁人吃饭,似乎离不了山药。看来,薯都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山药,学名马铃薯,又名土豆;当地人亲切地称它为山药蛋儿。可别小看了这种真正是土得掉渣的东西。它是我们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捣成泥和上莜面,它是筋溜溜的山药鱼;包上馅,是晶莹剔透的玻璃饺子。切成丝,或凉拌或爆炒,它是清脆爽口的一道菜。磨成糊,淘洗、过滤、沉淀、晾晒、成粉,最后做出了滑滑溜溜的粉条。切成丁,它又是入馅的绝佳搭档。切成条或片,油里煎炸,撒上各种调味料,又是孩子们美味的零嘴儿。甚至经过加工,酝酿发酵沉淀,最后变成了马铃薯醋。在其他地方,它就是一道菜,而在集宁人手中,它不仅是菜,更是主食,而且是花样繁多的主食。它的禀性多像我们集宁人啊!勤劳、朴实、坚韧又善于变通。他们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遇山开山,遇水搭桥。有条件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正因如此,才有了今天的大美集宁。
集宁的美食太多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金灿灿的油炸糕,虚腾腾的酥焙子,奶香奶香的酸奶饼,肥美多汁的手把肉,鲜香四溢的涮羊肉,内容丰富的羊杂汤,皮薄馅嫩的烧麦……说起哪一种,都会让人垂涎三尺,回味无穷。
这些家常饭菜,经几样简单的食材相融合,就变出各色美食。它包含了塞北风味的粗犷与温情;交融了黄河流域与草原共生的历史,是多民族饮食文化的相拥。
“融”在甲骨文阶段是上下结构。整个字形描绘了春雷惊蛰时虫类破土而出的自然现象。到篆文隶书时,简化为左右结构。《说文解字》释为“炊气上升”。发展至今“融”字有了更多的义项:融化、融合、调和等。“融”字的发展,从炊烟袅袅的具象升华为万物相融、和谐共生的宇宙观。
集宁的美食,甚而我们中华文明传承下的所有美食,无不体现了上述这一特点。当炊烟升起,飘荡在家乡上空的美味告诉我们,所谓“美”,就是相融,就是包容,就是和谐,就是美美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