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累了手机,扔下一天的烦恼,突然就想起了旧日的时光。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像饮过一坛陈年花雕,醇香从胸腔漫到指尖。
那时的天蓝得能渗出水来,云絮薄得像被风揉碎的蚕茧。河水绿得空灵,小鱼摆尾时鳞片折射的光总让人疑心是星星坠入了浅滩。
村子的主街是一条石板路,多少年来被行人车辆走过,被风霜雨雪冲刷,既平坦又光滑,经午后日头一晒,烫得都快能烙饼了。我们偏要赤着脚踩上去,烫得呲牙咧嘴也不肯穿鞋。有时索性脱了裤子坐滑梯,石板像烙铁一样烫得屁股通红,倒像是给童稚岁月盖了滚烫的印章。我们的笑声撞在斑驳的土墙上,震落几粒陈年的灰,至今还在耳蜗里簌簌作响。
春日的油菜花田是一片金色海洋。我们扎猛子似的在花海里穿梭,沾得满头满脸金粉。蝴蝶追着我们飞舞,倒像是把春天穿在了身上。我们玩累了四仰八叉地躺下,花茎在脊背上硌出细密的纹路,像大地在给每个孩子签名。
等油菜花凋谢了,河边就成了我们的天堂,玩到兴起混着尖叫与嬉闹声。家长怒气冲冲地找来,我们一路狂奔,跑到村口老槐树下,央求乘凉的阿爷讲故事。阿爷的故事可有意思了,牛郎的扁担究竟多长,嫦娥的裙裾是不是缀着露珠……故事混着知了的叫声,织成一张清凉的网,网住了西斜的日头,我们一时都听得入迷。追来的家长本想着要揍人,竟也蹲下来舍不得离开。
暮色初合时,萤火虫提着灯笼赴约,草窠里忽明忽暗的绿光像是谁打翻了一匣翡翠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萤火虫拢在掌心,如同盛着一颗跳动的星星。可惜总也握不住太久,就像攥不紧的流年。
等玉米秆子砍倒了晒成柴,就可以掘田鼠粮仓了。铁锹破开黑土的刹那,金灿灿的玉米、浑圆的花生哗啦啦涌出来,比挖到海盗的藏宝箱还要兴奋。鼠洞深处的战利品够家里的芦花鸡啄食好多天。
等红薯熟得撑裂了地皮,只要手指顺着裂缝往土里一抠,准能逮着个撑破肚皮的“红胖子”。拿枯枝烤红薯,火星子噼啪炸响,像放小炮仗。闻着那诱人的香味,还没熟透,谁都等不及了,啃得满嘴满脸都是黑灰,回家之后少不了挨一顿骂。
落雪了,村庄成了糯米糍。我们把自己滚成会动的雪球,棉鞋陷进雪窝的“咯吱”声是冬天最清脆的童谣。雪团子砸在棉袄上绽开白梅,睫毛上挂着霜花我们也不肯归家。直到暮色尽染,炊烟里飘来玉米粥的香味,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往家走,同时在雪地上再摁下几个重重的脚印。
那时家家门楣不设防,渴了推门就从瓮里舀一瓢水,困了蜷在谁家炕头就是一觉。饭香飘过矮墙,碗里总会多出邻家新腌的脆萝卜。
……
旧时光是一坛自酿的甜酒,在记忆的地窖里愈陈愈香。
本文已经发表在2025年4月19日的《保定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