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长诗）

1

麦客。麦浪翻滚。阳光拂过草帽边沿

汗珠滚落金色的海洋

四下里充满诡异的静谧

一股股麦子

被结实的臂膀反向收拢到腋下

然后被紧紧束缚

镰刀律动着锋刃的嘴唇

向着土地浅吟低语

麦田，在它周围裸露出狂欢的心跳

像一个不断扩大的漩涡

席卷头顶的夏天，连天空也会沉没其中

2

没有什么可以捆扎倒在地上的麦子

除非它们自己

彼此缠绕，自我主张成为一根草绳

重新站起来保持沉默

黝黑的土地不再需要挡风遮雨

可这些麦捆

情愿在走向打谷场之前

为它搭起麦垛的房子，风干绿色的记忆

涂抹色彩斑斓的秋天

在偿清前世今生的烂债后

再付之一炬

黑色伤疤看起来，更像一个太阳的光环

死死被攥在我们手心

3

拾穗者。一抹身影伏向土地

像麦秆在风中伏向道路尽头

弓形的曲线

紧绷着虔诚与力量

一根根麦芒，暗含生活的倒刺

如同鱼钩

被抛向天空的蔚蓝

而天空忽现鱼鳞斑一样的云彩

如同心中荡漾层层涟漪

没有什么时刻

能比弯腰捡拾起一根麦穗

更令人怦然心动

那捧在手心的，不是虚妄的远方

而只是一个开端

释放出麦粒抱着团儿的青春

你知道

它们曾经那么鼓胀

4

空的天，空的麦田

空的麦秆，空的瓷碗盛满滚烫的茶水

满脸汗珠

刚从大地的皱纹里滚落

便会向生活的铁锅撒上一把盐和碱

皱巴巴的衣襟

不需要拧干

便会在被风晃动的阳光注视中

抖落一身雪与霜

一切在黄昏中逐渐冷却

四下里蛙声渐起，打开一个缺口

延伸出一条路

暗自回应村口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

忽明忽暗

仿佛一个老母亲提着灯笼

颤颤巍巍，轻声呼唤着自己晚归的儿女

5

漫不经心的石子，追着头顶的麻雀在跑

一道抛物线穿过白杨树

又坠落

捎来一片叶子

覆盖心中关于青春的无限遐想

随风颤动形成神秘的波纹

只见叶脉纵横交错

从一个稻草人脚下延伸出

海纳百川的壮举

刚刚逃离麦浪的颠簸

一时万箭穿心：还好，一切基于我的想象

从虚构中抽丝剥茧

真实一旦落地，突然开始变得危险

6

记忆中，总有永不褪色的部分

残存于时间的光影中

反而愈发绚烂多姿

一切美丽，总有它令人揪心的残缺与遗憾

我们将它装进生活的条条框框

定格瞬间，并将它在时间轴上拉长

从此成为永恒

在静止中，抗拒所有流动着的变化

逆流而上推演无限可能

像一串零，跟在我们跌跌撞撞的行动之后

成全每一个春天

也绝不辜负任何一个秋天

空手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