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长诗）

1

兰州老街。仿古建筑群以华美修辞

隐喻着盛唐贞观之治

自然还有荣辱，都被塞进无人问津的角落

酒肆门口的幌子，以谐音篡改李杜

悲欣颠倒再难复位

而屋檐高挑，风格神来，兀自伸向夜空

存在捅破窗户纸的窘迫

所有人酝酿的心事

怦然如眼前的彩色气球

飘荡半空，你只得有意无意拉紧手中的绳索

等待——

热情在千篇一律的模具中

被耗尽，冷却下来

每个人在人群中换上桃瓣的表情

一个残破的塑料袋，足够象征现代做派

在十字路口随风盘旋

掠过人间

2

脚步重叠脚步，影子踩踏影子

难分彼此

这在某种意义上

暗合威廉·布莱克天真的预言

以及约翰·邓恩那句名言

一座座孤岛，只是一串水漂弹跳在

风平浪静的日子表面

内在关联名叫命运，吞咽着不能言说的秘密

置身困局，山水颠簸在一线呼吸之间

明天的出口似乎指日可待

塔楼上两根手指

静若处子，冷不丁却像星斗旋转到

谁也无法把握的分度

当的一声，丧钟为谁而鸣

一根瘦落的秒针

从钟面上剥落，掉进独属于自己的时代

可是，谁也无法阻止

人群照样欢呼着进入倒计时

3

城市的泡沫向四周蔓延

疆域不断扩大，并无实体的存在因此丧失中心

过去被永远悬置

不容置疑，你真切感觉得到它

就像我在写诗的时候

恰似紧攥着自己，朝着天空挥舞比划

远离身边熟悉的事物

包括你自己，你才能真正看清它们的原貌

你靠近一面镜子

破碎，才能让一切翻倍放大

苏东坡早在庐山开悟

而更多时候，我情愿选择沉入自身内部

充耳不闻喧嚣

像杂草，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4

黄昏时候，天空因为距离而透着暧昧意味

一群人鱼贯流过中山铁桥

世界那么大，此时却只有眼前别人的脚后跟那么小

就像水推搡着水转过城市拐角

下落不明

（或许，事物就是一个闭环

从哪里来，注定还是会回到哪里）

无人前来求证

一滴水中，是否真有江河湖海的浩瀚无际

而铁，是否真有那么可靠

足够挺住岁月

扑面而来，挂在上面的铁锁宁可锈烂自己

也不再指望

会有丢失的唯一一把钥匙

长出两条腿来

爬上岸，打开被我们逃避百年的沧桑

铁与水的较量

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

5

至于路，不过只剩下随波逐流

像TS·艾略特所写——

“快点，请你快点儿！我还要赶时间呢！”

黄河两岸的沙子

早已被汛期洗劫一空

徒留怪石嶙峋，表面的泥浆还真像糨糊龟裂

仙女们嬉闹着走了

来不及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只将烟蒂，以及其他夏夜的证据

留下来

桀骜不驯的黄河，也有安分守己静静在流的时候

仿佛正在等我唱完一支自我之歌

可是，冷风掠过芦苇丛慝笑

我隐约听见，河心有石头不断翻滚向前

6

转朱阁，一支枯笔搅拌着丙烯颜料

空气龟裂爬上嘴唇

四周突然围上来一圈伸长的脖颈

此情此景恰似毕加索的杰作

扭曲，夸张，一个侧影具足所有角度

一个漂亮女人

旁边陪着她的闺蜜

他在画布上勾勒出的每一笔

都长有一只独眼

工序繁复，从素描到着色铺陈

再到用错位的阴影，凸显生动的特写

比如酒窝，或者眉心的痣

至于不足之处，他也在众目睽睽中视而不见

有时干脆趁乱善意篡改

无视心底的抗议

只为博得女人宛然一笑

支付宝传来讯息：收款一百元

声音甜美

胜似重庆麻辣火锅

7

一盏红灯怎么看，都像核裂变指数级徒增

或许，复眼中的世界更有魔力

像马尔克斯的小说里

私奔的女人被家人说成是坐在床上升天了

大家目瞪口呆只好选择相信

花开到花谢，须臾不过一声叹息

岁月，一位蹩脚的画家，或者非著名诗人

沾着生活的油盐酱醋茶

随意涂抹着我们，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为了体面，大家只好对此

佯装一无所知

可是，回忆总像一场暗无天日的追杀

让你无路可逃

幸好，出口像谎言出现在前方

洞然若揭

失明的危险带来盲目的冲动

却又令人心驰神往

——未来始终无法挣脱过去的现存性

因为过去

总会在意料之外变现

8

一首诗总是以碎片形式

掠过脑海，从抽象的意象拼凑成眼前有形的具体

像光投射在事物表面

独立的思想，动荡于彼此之间的摆放位置

激越如晚钟穿透暮色

半山腰一座寺庙，一时具足另一种形态的触觉

水落石出，一切渐趋清晰

三出阙的斑驳屋檐向东南西北

四处找寻消失的星辰

完整一旦破碎，总比原来拥有更大表面积

没有什么，比它们更渴望

与未知世界有一场更亲密的接触

神像负心汉一去不返

他留下至理名言，只为被人揉成纸团

穿越眼前一片荆棘丛生

你触摸到了自己吗？一条河流像拐杖苦撑着

比纸更薄的人间

始终走不出清明上河图

富春山居一时分两，竟成无用师和剩山

我站在原地

日复一日兀自练习飞行

就像珠穆朗玛不敢

挪开身子，唯恐明天真的会塌

各种错觉翅羽交织

在我身体内部，反复拍打着我与世界屋脊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