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A（长诗）

1

太阳落山就是黑夜

掐去黄昏，立场不明的事物令人怀疑

没有一片云朵，所有星辰都回家了

堆砌在心底

像花坛里草叶在尖叫

此刻万籁俱寂

一张稿纸舍去不必要的田字格

酝酿着明天的天气

排兵布阵，每个词语因为词性迥异

而发出不同色光

在一小节谱线的语法中

我反复找寻自己的位置和时态

律动，歌唱

而不必计较宫商角徵羽

某些字眼，也不必强扭着押上脚韵

2

你若懂我，我才能获得应有的深度

自洽如某种错觉

并不影响

山巅和谷坡都离天空最近

纯粹只能是模糊的

路面粗糙才不会跌倒

你像一枚楔子，推开空气不断移动向前

掐头去尾

所有片断都只是一场空

虚构一个漩涡

——得失作为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抛开它表面的光泽

你以匮乏重新定义了自己

裹紧不能触碰的核心

作为补偿，电流通过战栗着的钨丝

每一个瞬息生而孤独

游向彼岸，只为看清此岸的原貌

没有不可渡的河流

它也是幻觉，只为我们划定楚河汉界

3

整个城市是一道船形的窄门

边界模糊，丧失中心

人群出入于此，天晓得他们经历了些什么

一切无可言说

誓死与不可触碰的致命要害

周旋到底

神在天空看着

油漆未干，在重力作用下滞流如同血迹——

“A”

人间塌陷一角

指向一部目录，内容不详

人间，从未挣脱小说的故事情节

于是成为永恒的悖论

4

每当夜幕降临

月亮，会骑在风的马背上

掠过群山之巅

细细缝补，前世今生彼此相欠的部分

等到天明

天空完整，花朵纯粹如同火焰

唯独我们从此残缺

任由野草在头脑中疯长

所发生的事情，在被发现它自相矛盾的

另一面时才开始有了意义

正如月亮，她清冷的侧影背后

却是你的溺亡

我竭力从超乎想象的存在中

挣脱出来，为一切寻求合理解释

以防在神因故缺席的日子里

我依然可以冒充他

到人间走走

5

多少事物都经不住推敲

盈缩在时间内部，走向土崩瓦解

就像我们

永远也无法安住在躯壳内

抵达预期的深广

并非开始决定了它的结束

而是我们放任一切径直走向失败

无需等到盖棺论定

人声鼎沸淹没了草木心底的

浅吟低语，人间惊悚莫过于此——

一个站不住脚的名字

烂在一块石头上，像我们始乱终弃的半生

6

就是那一只蟋蟀

唱遍了《诗经》里每一首歌

落寞叠放一起斑驳陆离

钢翅拍打命运的堤坝

只把一弯孤寂而又绝望的斜月

推向平静的日子和令人窒息的炙热

在我心里

一直单曲循环着同一首歌

你看向我，眸底暗藏锋刃

和无根之水的源头

明天，收割草木皆兵的岁月

冰山从滚滚海涛的弦外之音中

浮出水面

你的歌声里，我的破碎如此彻底

你的愈合却又不露声色

而这一切，让大街上每一个行人

看起来都像一种抄袭

一切不可撤销，像一滴汗珠从人间蒸发

远方注定湿滑

回眸一笑，过去的猜想从此定格为怀疑

夜半三更天居然就亮了

可我依然在歌唱

一场边走边看的宏大叙述

走向纵深。我就是从前那一只蟋蟀

7

独白。人间就在门外。而生活的叫卖声

话锋一转，透过一扇半掩的窗

把自己递送过来

甚至不需要你下楼去迎

身处高处，你有着与远山对视的辽阔

可那是假的

一种被波浪吞噬的幻觉，将你越裹越紧

安全感丧失，伸手去抓，可又没什么可抓

除了你自己——

它有着质性的障碍

而声波和X光却可以穿透它

你，更像一道投影，被印在一张柔软的塑料上

等着被卷起来，斜倚墙角

与人间若即若离

倾斜成一个微妙的角度

一个死结，即将被时间的漠视无情解开

8

你转身离去，凹陷的虚空为你塑形

像脱轨在虚构中的现实

一串足迹在荒漠尽头刻舟求剑

就像沙发

你反咀着来自身体内部不断反射的回声

直至一切复原

窗外，太阳布满雀斑

不能直视。你熟悉同一条不断重复的河流

表面平静，掩饰不住暗流湍急

大海远在天涯呼唤

宛若招魂

人间唯一的秘径

波光粼粼，途经关于我们的深渊

要么沉没其中

要么像日出，一跃而出，照亮明天的梦

9

夕阳西下，所有街道在想象中

接踵摩肩向前推进

而天桥进退两难

拥吻脱离了生离死别的边境

那就让纯粹，落回到它原来模糊的模样

只把尘世的浑浊狂按进

一把藤椅，放任黄河将岁月洗刷得苍白无力

河滩芦苇空心有节

依然与对岸的云烟纠缠不清

星星躲在云层背后闪烁其词

一弯斜月洞穴潮湿

风在门口叫嚣

我们被圈禁在各自的躯壳难以挣脱

佯装失聪

皮肤之外就是天空

世界就在窗外，可我们早失恩宠

刻意隐藏的部分

被埋进伏笔。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我们必将与自己狭路相逢

10

同站换乘。而时间滑行自有轨道

像一个虔诚的读者，徒劳地搜寻某页内容

它们被撕掉，只剩下一道茬

漫无边际的想象缠绕一起

你需要耐心，二指搓开双城记不断放大

是非曲直在一条细细的红线上

填满铁轨之间的缝隙

像一个短暂的空白卡顿在我们之间

可我们不再年轻

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早已远去

一个红色警示灯在修正主义的操控面板上

闪烁，走走停停

窗外风景被疾风撕扯直至模糊

搁浅心底，在自我偏离中

我们彼此参与了对方的所有动荡

开始与结束不断角色反转

脚印踩踏脚印，后来一切又被风擦去

终于我们互成障碍，却冒充神

来替自己做主

可当你进出站台，就会被一道遥感闸门

一眼识破——

谁都怕被卡住命根

再难抽身，而宁愿放弃多余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