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片断（组诗）

1

一切注定从人间蒸发

如晨露，如鸟鸣，它曾以诗一样迷离的眼神

凝视我们

一抹天空瓦蓝，伸向心头的屋脊

带着此生不可回答的疑惑

潮水奔涌而来

而我们，只待潮水退去

裸露出心底的暗礁，与沉没于此的船只

所有当事人抱着必死决心

迷途不返

再也不会只身犯险

前来认领，从他们身上剥离出来的残缺

日复一日的锈蚀

让一切开始走向扑朔迷离

所有事实，终于等不到被澄清的一天

2

月光透过飘动的窗帘

搅动心头些许暗影

玫瑰盛开，在回忆的后花园里

自有一种静谧

馥郁芬芳，从遥远的大海传来讯息

从月亮羞赧的侧影中

流淌着的

是濒临死亡的快乐

像露珠，顺着叶脉弯向大地的方向滑落

——整个世界

被装进一只细高跟鞋

摇晃

在地板的裂纹中，四处寻找着另一只

3

此刻，一道伤口正在太阳暴晒下

一寸寸脱水

如同被利斧一击砍倒的树

再被一步步做成

一只驳船，在日子的漩涡中心左右摇摆

水流渐趋撕开口子

闪电

奔涌而入

清脆，就像某些原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突然在心中折断

4

比银杏更古老

整条街道上只剩下一树记忆

盛开宝石花

霓虹闪烁，所有事物徒有其表

刻意隐去具体细节

烟雾缭绕中

脂粉与眼影纠缠于眉线之间

一颗朱砂痣的位置

当两支高脚杯碰在一起

整条街上，就会飘荡起一股爱的味道

5

我们在彼此注视中

走向变形，无辜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逼真

像一根肠子绕不开

半截阑尾

无用，可它要是发作起来

还真要命

所有意义在身份不明之间

走向崩塌

灰烬意味着熵减增大

会有更多船只

因此沉没，永远不会返回海平面上

突然的失去

或许，也不过与似曾拥有

互为倒影

如果我们在出生之前

就认识自己

那该多好，这反倒省去了怦然心动

以及紧随其后的

大哭一场

6

枯木逢春。于是，我们裁剪着各自的生活

试图从疤结上绽放新生

沉默，足够成为牢不可破的语言

抵达无谓的事实

从一个错误的前提出发

我们喜出望外

仿佛一切，只为坐实一个猜想

一时失语竟成谶

花朵凋零

还没有来得及结出果实

就注定会被一道闪电埋伏在前方

一击劈中

我们分道扬镳越走越远

只因从未走近

7

一纸空白反复对折，方才撑起头顶的天空

转而又被城市楼丛裁剪成

一块补丁，却怎么也堵不住此生的

漏洞百出

苏秦张仪在街市纵横的经纬相交处

集结所有动词

陷入徒劳的唇枪舌战

我们被形容词引入歧途

大把时光

被越攥越紧，直至彻底走失在

掌纹中的星图

而故事结束，悬念依然停留在湿热的半空

电影片尾黑底红字

翻滚如潮。主角丢开所有配角，从演员表中

重返现实

可是，一切并非来路不明

依然有迹可循：破碎声来自不小心

碰倒一支高脚杯

淹没坏天气，目光短兵相接

语焉不详

8

路，一直在路上，试图穿过爱的针眼

或许那不规则的边缘

至今还带着倒刺

身体靠在一起，局部升温

像果盘里两粒葡萄，坍缩在心照不宣的滋味

敏感带着克制

耳畔传来半截枯枝断裂的脆响

一个鸟巢在成形之前

注定会被辜负。所有忠诚只能是模糊的

一个错误前提依此成立

可是，斗转星移，还是不偏不倚指向我们

该发生的早已发生

天意难违

9

现存之物令人晃眼，也可能只是一块碎玻璃

将你引入歧途。今天真好

我顺势背对着它，看它能否力透纸背

你，作为我的唯一弱点

却又致命。我不停翻转一柄沙漏

希望时光倒流

可是，一切无法从头再来

“有时犯错也需要天赋，迷失也需要入口。”

桃之夭夭，一枚发簪掠过梳妆镜

从云髻上摘下，扯动人间所有问题的盘根错节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一定超然物外

我并非擅长从人间蒸发

除了作茧自缚，一场自我对决之前的宁静

令人窒息，濒临凝固的汽油桶

有意躲开晃动

一蹶不振作为症状

从此被写进一场冠状流感的临床病例

10

从欲言又止中逆流而上刻舟求剑

折子戏早已走样

沉默突然开裂锋芒毕露

像麦芒四处游走

痒，你却总也找不准它的准确位置

现实只剩下最后的片断

丧失关联

虚构。并置。删减

二指搓开放大任何一个细节

都会变成马赛克

天黑如同熄灯。所有事物隐身不现

你却离自己更近

一个人从神弃之地走向黎明

心如花木，从此不再远行

即使置身喧嚣

或一堆瓦砾，开窗所见都是旖旎风光——

因为你站在对岸回眸一笑

一时有了极致魅惑

令人窒息

就像某种尚未落地的内心真实

被一根铁钉挂在墙上

存在跌落在地的

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