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粒子（长诗）

1

时间，一定是个瘸子

拄着今天的拐杖，辗转于昨天和明天之间

来回倒脚。绿灯亮起

人群涌向斑马线像水渗进沙滩

徒留泡沫在空气中逐个爆破

所有人在比小说更离奇的故事情节中

找到了各自的角色

可是，没有比内心更遥远的风景

生活的琐碎也能筑起一道堤坝

构成禁闭自我的避风港

没什么远行，除了从一堆人群扎进另一堆人群

在一次次颠簸中停靠向

今天。辗转于不同时代断层

捡拾自己的碎片，今天转瞬即逝

只有成为过去才能摸准

将来的脉搏。今天，永远只是一道填空题

横亘在眼前：没有参考答案

你也不能追问过来人

活着就是回答

耗尽一生，你只会对整个世界

消化不良

毕竟一枚石子，掉进表面平静却湍流暗涌的日子

如同离岸流

一连串涟漪并不持久

无法波及山水之间南北两岸的无声对峙

2

每首诗永远都有不停修改下去的权利

可是，我们没有

时间流逝终成昨日旧梦

惚兮恍兮

耳畔不时传来我们的身体在时间洪流中

土崩瓦解的动静

（就像被一枚鱼雷击中的船只

船体逐渐肢解

注水

摇摇晃晃正在下沉）

一切终成定局，余生更像赛场上剩余的垃圾时间

如同你提前进站后陷入焦灼等待

巴不得列车倍速快进

可是，远方并不在远方，而在脚下的原地跋涉

时间盈亏并非负累

保留话语权，恰好为自相矛盾找准了突破口

因为正是它们

像铁轨以彼此接头处的空隙

连缀而成

咣当作响的诗篇；像天空托举起明天的鸟鸣

落地成为今天

3

诗的夜晚悬置于散文的白昼之后

白纸黑字行草兰亭一序

拓片一卷，再也追不回逃遁的字眼

一首诗分成两阙躺在

两页纸上。隔着书脊反面不可逾越的鸿沟

日子对仗工整，就像一条河

流循着固定方向

在流淌，扑打着南北两岸

可谁也不能两次涉足，试图甩开拖在身后的影子

除非时间打败时间

而我们擅长遵从惯性定律

一条裂纹，从我们自身内部走向所有关系

树状的土崩瓦解

表面平静难掩一个漩涡

依旧对古典格律怀揣不切实际的审美倾向

诸多节日正好作为修辞

夸张，而恰到好处，肥皂剧演到哪算哪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内容终于被蛀空，仅剩下形式的空壳——

就像亲手捏造了一座哥特式

尖顶教堂

作为象征，神话壁画自带隐喻锋芒

苍穹如梦高隆

濒临被刺穿的危险

而我举头辗转于星群之间

找寻遗失的面庞，就像对照着一面镜子

舀起一勺余生

拖泥带水，半人马驰骋而过热带雨林

闯入狮子的领地

一击闪电劈中怦然心动的致命要害

形同反噬

而这，并不足够动摇心照不宣的沉默

剑拔弩张与自己作对

昼夜更迭，翻过日复一日的今天

陷入昨天和明天的无果拉锯

露水蒸发，折起的一角再也没人前来抚平

徒留一枚指纹

沿途标记通向记忆入口的密径

一首诗分成两阙躺在

两页纸上，错行引起的偶然事件

断章取义

像一枚蝴蝶标本

从此被永远定格，夹在生活的集市

正如一场虚张声势的误读

无情将我们

淹没

4

城市道路纵横如同谎言编织的蛛网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闪烁其词，一场辩论冗长而无果

而山路蜿蜒似蛇吐信

像一个拥抱，紧紧缠绕着支离破碎的村庄

我疾驰在风口浪尖上

多像一只蜘蛛

正在收网，可逝去的光阴再也无法捕捉

就连记忆也开始撒谎

偷偷篡改着谁也不愿承认的事实

过去的美好

仅限于它的早已不在

或许，只有在距离产生美的长焦镜头里

回过头来

你才能拼接所有事实碎片

笑而无语保持神秘

就好：一旦开口，连神也会跌落神坛

丧失信众

5

可是，总有一块空白

你总会视而不见

它并非缺失，而是五味杂陈有意涂抹而成

切肤之痛僵在那里

俨然无法触及伤口边缘的横平竖直

坐井观天

殇之蛊惑恰似惊涛拍岸

直教你恍若前世，身旁立着一个蒙面介错人

随时准备

补刀

6

被烧伤的孩子无可救药爱上火焰

一切不可撤销。火光抽打着皮影在墙上撕扯不休

直至彻底变成

灰烬，就像紧贴一起的身体

正在空气中冷却——

作为构成整个宇宙相同物质的基本粒子

量子纠缠境遇下的重逢

催生一系列化学反应将生命活动

推进向前

距离与火候恰到好处

既不会打破平衡：绝对运动又相对静止

又不致于坍缩向自我黑洞

迷失如幽灵

在大街上四处游荡

落日坠向荒原，残留一抹月白

作为勋章别在暗夜胸口

所有意义形成闭环

如鲠在喉，像半截断墙在暴雨中挺住

放射性物质的衰减

半衰期无限逼近一个极限

——零。银河系，一千零一夜翻过最后一页

故事走向俗套的结局

像人间切片标本在反光镜中

发出的颤音。不断膨胀的未竟状态倾向于

令人窒息的美

都怪距离，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7

白日尽失。一扇窗户被时间丢进一块石头

打碎了玻璃

睁开空洞如同渊薮的眼睛

所发生的一切

正在眸底讨伐莫须有的意义

或许，日月当空，也只是天空的窟窿

女娲补天留下破绽

如同伤口，允许光亮照进现实

人间拼图全由碎片拼接

遗失不见的空白，更像我们藏着掖着的记忆

光亮造成的盲目却成了

无底深渊，我们只得赶在天亮梦醒之前

小心拾掇

内心深处的犄角旮旯

真实反面，拖拽着如影随形的谣言

因为道听途说

为一切披上了扑朔迷离的面纱

可是，我们不得不倾情出演西西弗斯的角色

作为命运的安排

我们回应以倔强的勇敢

生活的巨石，被日复一日不断推向前进

8

紧贴心窝，我用我的凌乱有序摆放着一切

像潜艇围猎战术

苍蝇爬进眼睛居然构成绝妙的隐身

活着的证据已被怒海沉尸

资本家卷跑了大地的积蓄

——小小的纸盒

就是棺材，收纳男人的灵魂和女人的肉体

就是一个档案盒

高举着“吸烟有害健康”的警告牌

在拳击擂台上

挑衅地晃过蜷缩在绳圈一角的失败者

正如你料定我放你不下

我无视它，以为这毕竟无关荣辱

还是摁下打火机

其实，我比任何时候更清楚

我是在亲手点燃自己

吞云驾雾中，一个乌托邦如同海市蜃楼在荒漠尽头

渐趋成形，直至在多余的思念中固若金汤

我们在奋力抵御来自外部世界

铺天盖地的

恶意的

同时

也选择背对着彼此

甘愿做个敌人，甚至无需澄清一个事实

究竟是谁，先在暗中扣动了扳机

那枚夹在两指间的烟蒂

还在冒烟

不！它只是一枚弹壳

胸口隐隐作痛，遗失不见的弹头沿途标记着

我们的前世今生——

爱，一道来自光年之外遥远的流星

火速划过漫漫长夜

却将我们抛进了

滚烫的人间：那儿十面埋伏着

一场暗无天日的

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