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积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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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现代诗，作于2025年9月30日。是日，为犬子善昊的生日。2024年8月犬子入学新加坡国立大学（NUS）攻读电子材料科学博士学位（Ph.D），一年多都没回家了，甚念。
【其一】
实验室的荧光是新型的香火
硅晶圆是新世纪的曼陀罗
以电子为木鱼，在能带间隙中打坐
以数据为念珠，默诵真理的偈语
扫描隧道显微镜下：原子浮沉如恒河沙数
反应显微成像谱仪里：粒子对撞如莲绽
草稿叠成坦兰，句句凝结着量子纠缠的典故
论文叠成塔寺，页页承着菩提重量
黄昏时穿过尤索生走廊
蜥蜴在榕须间参透动静哲学
在格点间参透泡利不相容的禅意
你用算法煮泡面，汤汁氤氲间
瞥见母亲发间未蒸发的霜
你用算法煮扁食，汤锅里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悄然蒸发了母亲寄来的冬至饺子香
南洋急雨骤至，打湿图书馆的窗
《金刚经》与康德在背包里互诘、与薛定谔方程在屏幕两侧对弈
你从函数迷宫拾阶而上
发现真理的峰值原是空集
你从布里渊区拾阶而上
发现费米能级之上原是真空妙有
深夜实验室的蓝光如莲灯初燃
纳米线在衬底生长出菩提枝桠
“毕业期限是波函数坍缩——”
你轻笑，关闭电子束
一只夜莺正把月光衔进超导量子比特
篮球场深夜的弧线划破焦虑
星辉落进咖啡杯，搅动银河的漩涡
“毕业期限是执念——”
你笑说，合上电脑
一只夜歌鸲正把星晖衔进地球仪
【其二】
实验室的蓝光彻夜不眠，
像一尊电子佛龛供奉着硅基的舍利。
你调试纳米线路时，指尖悬着千分之一的震颤——
那是量子涨落中，一颗行星寻找轨道的孤独。
食堂的餐盘堆满冷掉的算式，
邻座谈论婚纱与房贷的声浪，
如潮水漫过你用论文草稿垒起的堤岸。
你吞咽下咖喱味的黄昏，
想起故乡餐桌蒸腾的热气，
竟比南洋雨季更早凝成窗上的雾。
图书馆的穹顶垂下数据星河，
你蜷缩在期刊架构成的峡谷深处，
听邻桌翻书声如惊鸟扑簌——
他们索引世界，而你索引真空里虚拟的能级。
视频通话时，母亲总说“瘦了”，
却读不懂你瞳孔里沉积的、
被实验室日光灯漂白过的夜色。
最孤独是凌晨三点的仿真程序：
进度条像未完成的曼荼罗，
在屏幕深处循环坍缩。
你突然渴望一场故障，
让警报声刺破这精密的无菌舱，
证明自己尚未被驯化成一颗温顺的电极。
【其三】
双缝实验记录簿的夹页里
故乡正以碳水笔迹生长
母亲手缝的电路板
用针脚缝合三千公里的时差
示波器波纹是祖母的炊烟
在探针触碰的刹那
坍缩成碗边一缕温热的曲线
乡愁是超净间的恒温系统
设定在童年午后的25摄氏度
晶圆旋转的嗡鸣里
听见老槐树年轮扩散的涟漪
而导师批注的红色记号
总在午夜翻译成
父亲钉牢旧窗棂的敲击声
最精密的光刻机
也复刻不出晒谷场月光的拓扑
当量子隧穿效应让一颗电子
莫名出现在故园的井沿
忽然理解——所有微观粒子的概率云
都是游子无法坍缩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