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一件外衣,独自走进这深秋的林子里。脚边有野菊的影儿,疏疏落落的,透着山野的天然。心是清的,连影子也显得分外安宁。风是凉的,月是朗的,花香似有若无,我便在这般光景里,恍恍惚惚地,跌进了秋的怀抱里——跌进了它那说不尽的、脉脉的凝望里。
天,是高旷的蓝,像一块拭净了的琉璃,深邃得教人望不到底。水,也静了,清凌凌的,仿佛一块凉透的玉,敛起了所有波澜。光是有的,是那秋阳,斜斜地照过来,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金红的边。这便算是醉在秋的颜色里了。
霜是昨夜来的,只那么薄薄的一层,林子便迫不及待地红了起来。风走过,带来细碎的声响,像是低语,又捎来菊丛清逸的气息。那香气是不讨好人的,自顾自地清冷着。这一红一黄,一热一冷,错错落落,倒像一幅漫不经心点染成的水墨,留了许多空白,让人去寻味,去恍然。这便算是醉在秋的骨子里了。
月儿圆的时候,光景便不同了。清辉如水,带着一丝孤高的明净。离家的人看了,会想起故乡的月色总是更亮些;有心事的人看了,那愁思便如潮水般漫上来;若是诗人见了,怕是要斟满了酒盏,邀那清影一同醉去了。这便算是醉在秋的圆满与清寒里了。
风又起了,卷着几片红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舞一曲生命的回旋。晨间有白蒙蒙的雾气,秋思便如丝如缕,从其间生发出来。人走在风里,衣袂飘飘的,也仿佛要随之起舞。听着石下泉水的泠泠,想着新酿米酒的醇厚,我便在这流动的光阴里,沉沉地醉去了。
雨是最像诗的,一根一根,斜斜地织成帘子。我的思绪也便跟着这雨脚,走远了,走到一段泛黄的旧时光里去。在那里,时间走得很慢,只听得见它轻轻的呼吸。我的心像一枚秋叶,在水上漂着;那一点情思,却跟着雨水,漫开来,渗进泥土里,淅淅沥沥的,许久也不肯停。这便算是醉在秋那悠长不绝的诗意里了。
风、雨、光、月,它们密密地交织成一张网,我便是在这网里了。我痴痴地想,风是为着什么而歌唱呢?雨又是为着谁而低吟呢?光为何在此刻这般温柔?月又是被谁人沉醉了呢?
我想,风该是为那旋落的叶而歌的,雨该是为那离别的人而吟的,光是为着大地的丰饶而明亮的,月,大约是为着这长夜的澄澈,而自我沉醉了吧。
守着这一方天地,心里是满的,也是静的。我细细地品着这秋的滋味,那滋味,是时光用凋零与成熟一同酿造的。它告诉我,最深沉的拥有,并非是紧握,而是看着叶片飘落时,心底那份安然的理解与接纳。
生命行至此处,方才懂得,秋的告别,原是为了沉淀下来年新生的种子。那漫天的华彩与零落,并非终结,而是生命转换了一种更为沉静、更为内敛的存在方式。它融入泥土,汇入根脉,在寂静中蓄积着再一次迸发的力量。
于是,这不舍便不再是伤感的,而成了一种深情的陪伴。如同大地拥抱每一片落叶,寂静包容所有的声响。我在这无边的深邃里,并非沉沦,而是找到了与万物与共鸣的安详。
醉意,原来是与整个宇宙达成的一种温柔和解;不醒,亦是无须再醒,因我已然成了这秋光的一部分,成了它永恒循环中,一个宁静而圆满的逗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