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

你走的那天，风把影子扯得很长

我站在原地，突然成了

你留在人间的，一件沉默的遗物

从此土丘隆起的弧度，是你最后的轮廓

而我在人间，成了一座移动的坟茔

他们说时间是良药，能抚平一切褶皱

可我摸着心口的疤，像摸着未愈的伤口

它从不结痂，只是在每个黎明与黄昏

渗出咸涩的潮——原来最深的痛

从不是要愈合的伤，是要长成骨血的习惯

小时候总看不懂，葬礼上的大人

哭声戛然而止，转身就能算起账目的明细

他们的眼泪像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我曾以为那是冷漠，是岁月磨钝了神经

直到某天，我也成了那个"大人"

才懂得坚强是件硬壳的衣裳

再疼也得挺直腰杆，把散落的日子拾掇整齐

主事的名单上，我的名字被圈在最前

香烟在指间燃成灰烬，像燃尽的话语

叹息掉进酒杯，漾开一圈圈无人看见的涟漪

夜深人静时，枕头才敢接住眼泪

它们在黑暗里淌成河，载着你的模样

我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像数着未说的话

原来大人的世界，连哭都要调成静音

苦水往肚里咽，喉头的哽咽是最后的体面

你走后，我学会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学会修坏掉的灯泡，学会在暴雨里收衣服

这些你曾手把手教我的事，如今成了

我与人间对峙的武器——我必须活着

像你从未离开那样，把日子过出温度

可总有某个瞬间，比如看见晾衣绳上的旧衬衫

比如闻到灶台边熟悉的油烟味

比如在人群中，瞥见某个相似的背影

那硬壳突然裂开一道缝，涌出的思念

能把整个世界淹没

我成了你的遗物，也成了你的延续

把你的习惯，酿成我的日常

把你的牵挂，种成我的守望

那些说时间能治愈一切的人

大概从未见过，一个人如何带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在人间，一步一步，走成永恒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