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

今日肃宁逢集，我打城内道口经过时，望见两人一人举着一沓红色无纺布手提袋，正给往来行人派发。遭人无视时，他们眼里便浮起一种“机不可失”的惋惜。但凡普通人心里那点贪小便宜的念头冒出来，脚步自会停下。紧接着，他们抛出钓饵般的话术，声音裹着热乎气：“不用扫码，不用登记，也不用发朋友圈，进店就能免费领洗衣液。”

“真不要钱？”

“千真万确！一分钱都不用花！”

这已是我第二次被拦下。头一回是忙着赶路，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开了。今天倒无急事，又实在好奇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跟着进了店。

那是街里面一间不起眼的厨具门市，陆续有人攥着红色手提袋往里走——这些人里是否藏着肯掏钱的主儿，还得慢慢试探、敲打。想简单、直接领了东西就走，那么他们若真如此，倒成了自己口中的傻子。

进店的人没一个留意厨具，几十双眼睛在柜台上来回扫视：锅、洗衣液、筷子、菜刀，还有一个盛着水的塑料箱。洗衣液摆在最外头，是店里许诺人人有份的，虽不值什么钱，可白给的东西，领到便是赚了。

一个东北小伙穿着利落，精神抖擞地站在中央：“不用扫码、不用发朋友圈、不用登记，免费领东西！现在每人发个塑料袋，待会儿都给你们装满，咱们一块儿来，一块儿走。送这些礼品不为别的，俗话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你们领了东西，帮我们做个宣传就行。”

他拿起一块洗碗布，扬了扬：“各家厨房都用得着的不粘油洗碗布，先给叔叔阿姨们每人发一块！”

“您今儿个高兴不？”

“高兴！”

“领了东西，能帮我们做宣传不？”

“能！”

这样封闭式的问话，最容易达到提问者想要的效果。一来二去的互动，店里的气氛被拉得满满的。

没多大工夫，店里就聚了二十来人。小伙对刚进门的人热情招呼，没塑料袋的发塑料袋，没洗碗布的补洗碗布，再反复念叨几遍店里的开业时间和经营项目。不知不觉间，二十分钟就过去了。

有人按捺不住，嚷嚷着再不发洗衣液就走。小伙笑着摆手：“别着急，饭得一口一口吃，东西也得一样一样发。”说着拿出一把两元店常见的刮皮刀，“这玩意儿用处多，能削皮能擦丝，吃个苹果鸭梨，炒个土豆丝萝卜丝，都用得上。”说罢给在场的人各发了一个。

“叔叔阿姨们都有手提袋了不？”

“有了！”

“那现在麻烦工作人员，把红色手提袋都收回来。”

原来那红色手提袋，竟是循环使用的。

小伙的广告已经讲了半小时，第一个进店的人还没摸到洗衣液的影子。

“眼镜、切菜刀，有没有人想要？想要的往前站，咱们王经理来给大家发！”

王经理的口才比先前那小伙还要出众。他拆开包装，新一轮广告又开场了：“这是咱们新研发的品牌刀，您别说使过、用过，在今天以前恐怕您见都没见过——正面切菜、切肉，背面能剁骨头，不管是鸡骨、鸭骨，还是牛骨、羊骨，都能轻松搞定！”他顿了顿，把一张洗碗布叠成细条，手起刀落，“刷”地一声，布条应声落地。接着又抄起一块厚纸板，抬手一砍，便裂成了两截。

“这刀快不快？这把刀零售价两百九十八，今儿个白送！”

夸完刀，他又打开眼镜盒，三个镜片挨个介绍了一遍。有人实在耐不住，惦记着外头的事，悄悄走了。王经理见状，赶紧让工作人员发了一轮筷子，把剩下的人稳住。

王经理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旁边没别的工作人员照看。有个阿姨趁人不注意，顺手扯了一块洗碗布塞进自己袋子里，紧接着又有两人跟着效仿。人家主动给的是一回事，趁乱伸手拿，性质便不同了——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没经允许的索取，终究是利益面前露了人心。

终于到了重头戏。王经理把摆在最显眼位置的养生锅抱了出来：“占用大家一分钟，广告一结束，立马发洗衣液！”

可这“一分钟”，硬生生拖了近二十分钟。他把那口锅的特点、用途、质地翻来覆去地讲，带着电扔进水里，当场煎鸡蛋，甚至用力往地上摔，一一展示它防水、防爆、不粘锅的好处。“这口锅一千二百九十八块！虽说贵了点，但能保您健康——您去一趟医院，可就不是这千八百的事儿了！”介绍完锅，那一小桶一升装的洗衣液，总算被摆到了众人面前。

“你们回家宣传的时候，可别说来这儿领洗衣液啊，礼品不能天天有，过了这村没这个店，咱们是卖厨具的！”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有没有愿意体验这养生锅的？愿意的举个手！”众人纷纷抬手。

“说了半天，我已口干舌燥，叔叔阿姨们，舍不舍得花五块钱给孩子买瓶水？”

“愿意！”五块钱跟那口锅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每个人都掏出了五块钱，没带现金的便举着手机准备扫码。王经理瞥了一眼门口，见没人走，脸上竟掠过一丝失望。接着他放大了招，把锅、刀、眼镜摞到一起：“这些东西我一块儿送给叔叔阿姨们，你们能不能请我吃顿饭？”

“能！”

“能不能请我喝点酒？”

“能！”大家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任由王经理摆布。

“一顿饭一瓶酒，不用六百，不用五百，就四百块！”

这时，店员递过来一沓百元钞票。第一个扫码付款的人，钱当场就被还了回去。我恰好接了个电话，从店里出来时，只有两个大姐跟着走了出来，其余的人，都在忙着扫码转账。

回到家，我在京东上搜了搜那款养生锅，不过两百多块，再加上眼镜和刀具，总共也才三百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