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周启兴的头像

周启兴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17
分享

访翠亨村

当我踏上翠亨村的石板路时,南国七月热风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熏得人昏昏然。村口匾额上,“孙中山故居纪念馆”几个大字赫然在目,如火焰般烧灼着每一个过路人的眼睛。我随着人流慢慢挪动,喧嚷的人声里,喧哗之浪盖过了静默的时光,仿佛那历史之魂亦被这热浪蒸腾得模糊不清。

故居之前排着长龙,我随人流缓步挪移,终于穿过门槛,置身其中。厅堂里,书案座椅摆设如故,然则簇拥在它们周围的游客,却只顾着手机拍照。无数人轮流端坐于孙先生当年曾坐过的椅子上,快门声清脆而密集地响起,历史被切割成一个个九宫格,零碎飘散在虚幻的电子世界里。旁边墙壁上悬挂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冷峻地注视着这热闹喧嚣的场面,宛如一个古老灵魂的无声叹息。

解说员姑娘声音清脆却略显疲乏,她机械地反复讲解着每件物品背后的历史。在她穿着合身制服的后背上,汗水渗透出一片深色印记,她一遍遍复述那些故事,大概如同自己身后那扇雕花窗棂一样,早已被无数遍触摸得油滑光亮了罢。当解说员离开之后,人群便如退潮般涌向下一个景点,留下空荡荡的厅堂,那些静物如同被遗忘的符号,在喧嚣后的沉寂里,孤伶伶地守候着。

穿过厅堂,我踱至后院,顿觉豁然开朗。院中一株巨大酸豆树,枝繁叶茂,如巨伞遮天蔽日——这便是孙先生当年亲手所植的。树干粗壮,上面赫然留着一道焦黑疤痕,据说是某年雷火劈击所致。然而,生命不屈地向上攀爬,疤痕周围又倔强地抽出新枝,缠绕着黑痕,伸展向天空。树冠之上,翠绿的新叶与苍老的枯藤交织缠绕,生命既在新生也在衰亡,树影斑驳地洒落地面,也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一种坚韧,一种遭雷火劈击后仍努力攀爬向天空的意志。

走出故居,我步入历史资料陈列馆。馆内清冷些,只有稀疏数人。橱窗内陈列着发黄的报纸、书信,还有孙先生奔走革命的地图线路。这些纸页在幽静的灯光下静默着,时光已使它们褪色泛黄,然而那些纸上记载着的理想,却依旧清晰、滚烫。

角落处摆着一本翻旧了的留言簿,我信手翻看,里面密密麻麻的留言,有工整的楷书,也有歪斜的稚嫩笔迹。其中一页上,一个孩子歪歪斜斜地写着:“孙爷爷好!”这朴素的问候,竟然让我的心头微微一动。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笔画稚嫩,却透出一种难言的天真与真诚。窗外阳光正盛,窗台上那盆无人照料却顽强绽放的太阳花,小小的花瓣正迎光舒展,它何尝不也是蘸着阳光在书写自己的留言?

夕阳熔金,将远处山峦染成了浓重赤色。离开翠亨村时,我忍不住驻足回望。故居被晚霞涂染,轮廓渐渐模糊了。但院中那棵酸豆树,却在霞光里显得愈加分明,枝条倔强地伸向天空,仿佛一柄燃烧的火炬——可这火炬却静默于尘世一隅,任时光流转,不喧哗亦不熄灭。

远近村舍的屋顶上,密密匝匝的电视天线如同树林般竖立着,在夕照下闪烁金属光泽。我忽然心有所悟:这树与天线,一古一今,一木一金,却各自擎举着各自的“天空”——一个曾撑起过破碎山河的宏愿,一个正传递着今日人间烟火中的悲欢琐碎。

那酸豆树上的焦痕,无言地烙印下雷霆的暴烈,而新枝从疤痕里蜿蜒向上攀爬;它沉默立于天地间,其枝干托举着天空,也垂落着浓荫覆盖人间——树影里,既涵纳着惊雷霹雳的创痕,亦涵纳了生命不息的从容。

历史这样树,我们亦是树上叶;纵使遭逢雷火,纵使荣枯有时,然而生命的光亮,总在伤口之上重新升腾——根扎于混沌人间,枝叶却指向辽远星空:这无声的韧劲,不正是纪念对先人最好的作答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