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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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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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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的天堂游记

凌晨时分,我便悄然起身,朝巴金先生笔下的“鸟天堂”行去。晓雾弥漫,如一层薄纱,轻轻笼着新会水乡,四野悄寂,水光微茫,天地间仿佛刚睁开惺忪的睡眼,正待苏醒。我和外甥、儿子、外孙女四人沿着河岸行走,心里却已悄悄期盼着那传说中的奇景——鸟儿们栖居的天堂。

行至水边,一位老船夫早已候着我了。他身材精瘦,面庞上刻满了皱纹,像蜿蜒的河汊一般,记录着水边岁月的流转。他撑篙引我上了船,船便悠悠然滑入平静的水面,唯余竹篙点水,发出细微的“扑扑”声,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小船悄然行进,轻推开浮萍,在绿波间划开一道长长的细痕,又旋即合拢,水波便如同会愈合的伤口,转瞬无痕了。

天色微明,朦胧中,一座绿岛赫然浮现于水中央——说是岛,却是一棵独木成林的古榕,枝叶繁茂,气根垂垂,如千手伸展入水,探摸着水面的温度。船夫悄声告诉我:“这树已活了几百年,它根须扎进水里,生出了新干,新干又生新根,根根相连,密密层层,便长成了这一片天地。”树冠浓荫蔽日,遮蔽了半边天空,树身则如一座巨大而神秘的堡垒,俨然是鸟群构筑起的王国。

正当我们屏息仰望之际,树丛深处忽然有了动静,如春潮初泛,先是几声零星鸟鸣,接着便渐次密集,最终汇成一片喧闹的交响。蓦然间,无数白色鹭鸟扑楞楞地飞起,恍若大片白色云朵倏然从树冠间喷薄而出,直冲云霄。它们翅膀扑闪,像无数白色的旗帜在风中舞动,霎时间搅动了清早的寂静,整个天空仿佛被撕裂开来,又瞬间弥合了。继而,各色鸟儿纷纷展翅腾空,穿梭飞鸣,翅膀划破薄雾,鸣声铺天盖地而来,天空俨然成了它们喧哗的舞台。鸟儿们振翅高飞,盘旋往复,时而如云朵般轻柔飘过,时而又如利箭般迅疾掠过水面,真是一幅天地之间奇妙壮丽的图画。

小船渐近树下,船夫指点着告诉我:“这些鸟儿早已习惯了人,知道我们不会伤害它。”我们仰头望去,树影深处,鸟儿们或梳理羽毛,或追逐嬉闹,或静立枝头,怡然自得。它们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竟丝毫不畏人,仿佛我们这些外来者,不过是偶尔飘过它们天空的一缕微风,一丝过客而已。

船行至树影深处,水色浓绿如墨,日光筛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变成点点碎金,在水面跳跃。树根盘错,深扎水中,水下清晰可见青鳙鱼悠然游动,偶尔一尾鱼跃出水面,劈开镜面般的水,激起银光闪亮的水花。船夫划船,动作沉稳老练,竹篙点水间,又漾开圈圈涟漪,便搅碎了水中倒映着的天空、树影、飞鸟,搅成一片混沌而流动的碎影。

船夫一边摇橹,一边絮絮地讲起旧事。他划船载人观看鸟儿已近四十年,从青丝少年到白发苍苍。他熟悉每一处水湾,认得许多鹭鸟的样子。老人言语间对树对鸟都充满温情,视之如亲密的近邻。他说:“人盖房需墙围起,而这树却毫无遮拦地展开怀抱,倒比人更懂得待客之道哩。”说话间,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温煦的笑,笑容如潭水般平和,映照着这片朝夕相处的天地。

黄昏将至,暮色四合,夕阳为水面镀上金辉。先前飞散出去的各色鸟儿,此时便如听从召唤一般,纷纷结队归巢。它们掠过霞光,翅膀被染成温暖的颜色,然后稳稳楔入浓密的树冠之中。归鸟喧哗着,翅膀扇动声、鸣叫声此起彼伏,最终渐渐沉寂下去——鸟儿们陆续回到自己的窝巢,大树便像一位慈母,重新将孩子们温柔地揽入了自己宽阔的怀抱。暮色里,古榕树如同矗立天地间一座安宁的城堡,沉默而温柔地护佑着所有归家的生灵。

小船轻轻靠岸,回首望去,暮霭沉沉中,古榕巨大的轮廓渐渐模糊成一片静谧的暗影。归鸟入巢,天地重归岑寂,唯有树影轻摇,仿佛在低吟一首古老的诗。

月光初上,树影婆娑,水波轻漾。我立于岸边,恍然体味到:所谓“天堂”,原非缥缈彼岸,不过是生灵与自然之间那份无言的契约与信任。那棵古榕,既非由神工开凿,亦非由人力营构——它只是以自身的存在,成全了万千翅膀的安宁;它自身也因翅膀的栖居而获得了更丰厚的生命。

人类向来在土地上筑墙围栏,划出“我”与“他”的界限;而这榕树却无遮无拦,以垂垂气根拥抱整个潭面,筑成了无墙的天堂。生命之奥秘,原不在于圈地占物,而在于敞开与接纳。船桨拨开浮萍,也拨开了我们心上某些经年的尘垢——原来真正的安宁,并非高筑墙垣,而是这古榕般坦然伸展的枝干,容得下天空所有翅膀的投奔与归栖。

天堂在人间,只需一颗树与万颗心彼此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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