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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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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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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树

毛达安

我趴在村委会的柜台上,等村支书给我取社保卡。我看到他办公桌上的那盆发财树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木棒棒上只剩下罗大嘴的牙一样黄的两牙叶叶。

村支书说发财树冻死了。

咋会冻死呢?我开玩笑说,以前还有几片叶叶儿遮羞,这下完全走光了。

就你懂经?村支书白了我一眼说。接着,他伸手就把木棒棒拔了递向我,笑着说,送给你,晚上睡在被窝里把着玩。真是好怄人。我抓过木棒棒,扬手就把它扔出了门外。

拿到卡出来后,我看到那根木棒棒光秃秃地躺在水泥地上,就又顺手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上看。木棒棒的上边锯得很齐整,已经裂成“米”字,树皮倒是怪厚,根须很少也很短。试着用指甲掐了下树皮,掐得动,还显示有青色。可能它没死,名字也蛮好听,我就拿着它回家了。

菜园子里还有些年前种洋芋剩下的火粪。我找了个漏底的旧钢筋锅,去菜园子搞了一钢筋锅火粪回来,把木棒棒栽进钢筋锅,洒些水,把它放在了卧室窗子前向阳的条桌上。一天总要看它好多次,土干了就喷一两口水,还不时用筷子给它松松土。

半个月过去了,我发现,木棒棒原来发芽的地方冒出了一个小泡泡。发芽了?过了几天,我再看,小泡泡那里钻出了绿芽尖尖,接着,伸出一根茎。发财树活过来了。又过了几天,长出了四根茎,每根茎有好多小叶尖。慢慢地,叶片也长出来了,先是像一把把要撑没撑的小伞,后来,每根茎都撑着一个小巴掌。

我把发财树养活了,是不是要发财的好兆头?老话说穷不过三代,到我这一代正好是三代。这么想着,我格外关心起发财树来。

这天,我正欣赏我的发财树,村支书来了,进我屋里,我都不晓得。

你也买了发财树?不对,是我的那一棵。我本想说树是我自己买的,没想到让村支书给认出来了。怕他把树要回去,我连忙说是我救活了它。他说,你娃子就吹吧!你能救活,你就不叫杨萎了!我不满地说,我叫杨荽,你才阳痿。

没工夫和你瞎扯,村支书说,明天上午9点去村委会参加认亲活动,和你的亲戚见个面。我晓得这是精准扶贫“结穷亲”活动。县人社局帮扶我们村,他们组织机关干部和村上像我这样的贫困户结成亲戚,帮助我们脱贫致富。

村支书指着我的床铺说,把那铺陈卷叠起来,你自己看像狗窝不?屋里屋外也收拾整齐,搞干净,总得让你的亲戚好下脚啊。我问我的亲戚是哪个?他说是人社局办公室主任刘义。

精准扶贫有些时候了,我除了享受了750块钱茶园管护款外,还没有其他进项,是该认个亲戚拉我一把了。

我起了个大早,赶到村委会,场子上早集拢了很多人,他们扎堆着扯闲篇,也没人和我打个招呼。

几辆面包车开过来了,我们跟着村支书迎上去。我想看看我的亲戚啥模样,就站在路边,看着亲戚们一个个下车,村支书一一与他们握手,连声说辛苦、辛苦。村支书组织我们和“亲戚” 一一见面,我这才和我的亲戚对上号。在村支书的介绍下,县人社局办公室主任刘义——那个衣着整齐、皮肤滋润、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和我握了握手,我们就成亲戚了。我给他装烟,他说不会抽。我想可能便宜烟他抽不来,也就不再坚持。

按照活动安排,我带刘主任入户。路上,我让他走在前边,他却让我走在前边,我就故意落后几步紧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我感觉他应该不差钱,难怪我能养活发财树。

从村委会出门,顺着大路往东走上里把路,再向南,过河沟后,上一个大坡,再沿着山路斜着往下走到另一面山坡的坡脚,就到了我家门前。

我摸出钥匙,快步走在前面去开门。刘主任说他先外边看看,我就接了他的玻璃茶杯进屋帮他倒水。他在土场边上走了个来回,又看起我大门枋子上的春联来。春联早已褪色,只剩下半边“户纳东西南北财”和一个“春满人间”的横批了。我连忙请他进屋,拉过椅子请他坐。

刘主任,认我这样的穷亲,你咋扶得起来?我客气地说。

咋扶不起来?

条件差噻!又差钱又没技术,咋脱贫? 你是不晓得,罗大嘴说我是个无底洞,你扶我的贫,那得多少东西往进填啊?

刘主任看了看我,又满屋子扫了一眼,才说,条件是慢慢创造的,扶贫不是给钱给物,关键是不能缺了脱贫志气。

我心里顿时有些不爽,谁没有志气呢?不给钱给物,我稀罕你?

刘主任乜了我一眼。我想是我冒失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以后脱贫还得指望他,便不再说多余的话。

开始填写入户调查表,刘主任说我的名字取得蛮好。我说,好啥好?往年测字先生说我名字中的“荽”字,有苗无木一生无靠。他说,那是迷信。我说,实际情况摆那儿在。

刘主任说测字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还说他也会测,我就让他给我测一个看看。他就把调查表翻过来,在背面写了个漂亮的“荽”字,用笔尖指着“荽”字说,你看“荽”字,上边是个草字头,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取丰茂之意;再看下边是个妥当的“妥”字,妥,妥帖,稳妥,取平安顺遂之意,多好的含义。

明显是忽悠我,这么好的含义咋还是个贫困户?我不想听了,岔开话题说,还是你们局有钱,一年发给老百姓就好几个亿。他说那是发的养老金。我说你们也给我发点养老金噻。他笑着说我开玩笑。

认了亲戚也没见着实惠,我觉得这亲戚认得也没啥意思。刘主任说还想不想测。我说,有啥好测的呢?你玩虚的,尽拣好听的说。他笑着说,你看,“荽”字里是不是有个“女”字?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边,只要你好好干,脱贫致富,保证你还会娶上老婆。

当官的果然是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我还会娶上老婆?这字测得有味儿,虽然刘主任自己也说只是游戏,我倒是希望他真的会测字、测得准字。我不自觉地想起了王秀琴。

往年,王秀琴还住在油坊庄的时候,我常年给她家做农活。她男人是一建公司职工,平时只有她、患白内障的老婆婆和还在上小学的女娃在家。她比我小一岁,她男人岁数比我大,我就管她叫嫂子。她对我也蛮好。记得有一次焙茶叶,她突然要去解手,让我帮着翻炒,我将好端端的一锅茶叶给烙糊了。她气哭了也没有扣我工钱。我这个人啥都好,干粗活、重活是把好手,可做细致活就差那么一篾片。

秀琴嫂子帮我张罗对象。她问我想要找个啥样的。说句心里话,我多想找一个像她那样知冷知热、善良贤惠、勤劳能干的女人成家过日期啊。可是,我有挑选的资格吗?三十岁的人,只要女的能做家务和生儿育女就行。有人介绍说南山有个女子,十八九岁,只是有点小毛病。嫂子就带着我去相亲,去了才晓得那女子脑瘫。嫂子把我喊出去说,婚姻大事不能鲁莽,再慢慢打听。我一直等着。一天,我送完一担粪,从地里回来,看到家中坐着个女子,起初还没太留意,那女子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看圈里的猪时,我才注意到这女的腿有残疾。我无心再担粪上坡了,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女子虽说是有残疾,但言谈举止自然得体,说话跟嫂子一样好听,模样也不差,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会治家过日期的女人。我很满意,心里一个劲儿祷告,这个一定要成,这个一定要成!嫂子走过来对我说,这是我娘屋同宗的彩云妹子,她是来换些豌豆种的。我没有听明白,为了表现,我攒劲干了一下午活儿。那女子走了,嫂子也没提说,我也不方便问。可是,那女子却像饼子一样烙在我心里了。

只怪男人花了心,秀琴嫂子时常抹眼泪。她男人作践她,你也用不着养谁,家里常年就住着一个。她怄气,让我卷铺盖走人了。不久,她们母女“农转非”,全家搬进城里了。

刘主任又来我家帮我谋划发展产业。

我的产业就是房前屋后种的几块石碴子地。我手指着对面的陡坡说,那也是我以前种过的地。看到那地确实种不成,也荒得不像话,他问我咋没去大庄子住。我说,早些年去大庄子帮人看房子住过一阵子,拣了几块人家撂荒的地种,可人家打工一回来,就把地要回去了。

刘主任也没有啥办法,他建议我先逮个猪娃儿喂,还说有苗不愁长,现有这几块地按季节种上包谷、花生、黄豆啥的也有东西喂。

唉,搞了半天,只是让我种粮喂猪,养一只猪就能脱贫?再说,现在一只猪娃儿就要好几百块钱,还得起早贪黑地喂养。我吭哧着说买猪钱不凑手。他就开导我,钱不凑手的话,可以先赊呀。有产业才能脱贫,讲勤劳才能致富。遇到卖鸡娃儿的,也买一些喂着。我说,猪可以喂,鸡娃儿喂不成,我那老土墙房子,老鼠多,还有黄鼠狼子。

今年雨水多,地里杂草疯长,薅不干净,我只好先去扯扯高过了庄稼苗的长草。

正扯着草呢,刘主任打来电话,让我速急去村委会领养一只猪娃儿,先不急着给钱,养大了卖后再还本息。我一听就不耐烦,不急着给钱,说到底还是要给钱。我问不喂猪行不。他那头顿时不高兴了,声音一下子提高好几倍,不喂猪,你做什么?让你去你就去。说罢就直接挂断了电话。那好,不喂白不喂。是你让我喂的,我没钱你有钱。

我找了只装化肥的蛇皮袋,拎回了猪娃儿,用麻绳把它拴起来,养在偏厦里。我们这好多人家都是这样喂猪。

这只猪娃儿太淘气了,连包谷糊都不好好吃,更别说吃烂菜叶子了,还整天一个劲儿地哼哼唧唧。最可恨的是,刚逮回来两天,它就挣脱麻绳五六回,还差点儿从门缝里跑掉了。

我怕猪娃儿再挣脱绳子,就把它拴得紧了些,还专门拿了一把椅子挡在门背后。可不曾想到,这偏偏要了它的命。

猪娃儿被麻绳绞死在椅子上了。

我不得不打电话给刘主任,我说我不喂吧,你非让我喂,这下猪娃儿糟蹋了,我可不会付买猪娃儿的钱。刘主任半天没开腔,听着听着,干脆把电话挂掉了。

过了几天,村支书找我,他说王家湾王爱华家的母猪生产了,去看能不能再买一只。我不想去,我不想花那冤枉钱,再说那只死猪娃儿还闹着心。村支书说,你把刘主任得罪了,得想办法弥补一下。人家那么忙,还三天两头为你操心,那只猪娃儿可是人家好不容易为你争取的指标,你得领人家这份儿情。

一只猪娃儿能叫产业?我还得领情?可转念一想,反正近几天没啥事,去王家湾串串门也行,顺便还能去镇上溜达溜达,何乐而不为呢?

王爱华家新盖了房子,我问了路,才走到他家门前。在门外,我就喊,爱华老表在家没?我来逮只猪娃儿!一个妇女出现在门口,回答说,我大哥大嫂去镇上了。你来迟了,最后一只猪娃儿刚刚让人抓去了。

看着眼前的妇女,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你,你是彩云妹子?我说,我是油坊庄的杨荽。二十多年不见,我能一眼认出,凭的就是对她的念念不忘。

我说,听说你嫁到河南去了。她说,嗯。我说,回来一趟不容易啊。她说,是啊,人老了,车难得坐。我说,想你哥嫂时,还是常回来。

临走时,我伤感地说,还不知下次见面是啥时候?她咯咯地笑了,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网上视频噻,我就常和哥嫂视频聊天呢。

她让我把手机拿出来加个微信,说微信就能视频。我连忙摸出手机,她却说,老式手机不行,算了,留个电话吧,我的电话号码就是我的微信号。我就保存了她的电话号码。号码还蛮好记,我在路上只读了两三遍,一下子就记住了。

我说没逮到猪娃儿,村支书不信,说我扯白。我伸着小指头说,骗你是狗子。村支书说,这么说莫非你把发财树又给养死了?我说,发财树活得好好的呢!

死树能养得活,活猪却养得死,我服你了。村支书说,我来查下咋养发财树。我连忙凑近去看。

长见识了。手机还能查这个,我还以为只有电脑才行呢。我想,智能手机就是好,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它可比秀才高明多了。村支书是村里一致公认的大秀才,可他比得过智能手机吗?

一连好几天,我都盘算着应该弄部智能手机。我手头上目前只有几百块钱,听说智能手机不便宜,得想办法弄些钱。猪死了,就借这个理由找村上给点救济。

在村委会,我刚说明来意,就被村支书给挡了回来,猪死了折了你的本钱?靠救济能脱贫?我气得不行,跟他理论,他索性不理我了。

偏偏这时,我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张易迁贫困户公示,拿起来看,没有我。我顿时火上浇油,咋公示的没有我?村支书解释说,第一批建给五保户,你是低保户,放在第二批,过些时候公示出来。

凭啥我是第二批?凭啥我就不能当五保户?凭啥猪死了不救济?这不是明摆着是欺负人吗?我大声地嚷嚷。

你说凭啥?凭你听不懂人话。村支书说。

我说,我咋听不懂人话?除非你不是人。

你个狗东西,给我滚出去!村支书突然把脸一沉,像吃了炸药一样吼我。

我被他那个“滚”字搞毛了,抄起柜台前的椅子就要去砸他。可是我却没能砸出去,我再砸,还是没能砸出去,扭头一看,原来是刘主任在后面拽住了椅子。

刘主任看着我,有些生气地说,有啥事不能解决,非要动粗?

你问他。我指着村支书说。

刘主任把我往外推,让我先回去,他稍后去我家。

虽然是在气头上,但我想刘主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把人得罪完了,就没有退路了。于是我装着硬气地对村支书说,不解决我跟你没完!

在村委会门口,我看见罗大嘴,她一看见我就掉过脸去。她肯定是来看热闹的,要不然,她不至于露着黄龅牙躲躲闪闪地看我。我对罗大嘴往年四处造谣说我是贼的事仍耿耿于怀。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气冲冲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就发现走到自家地里来了。我想我是被村支书和罗大嘴气糊涂了,地里荒得不成样子了,看了更生气。还是回家吧。

老远就看到有人在我门前背着手晃来晃去。走近一看,是刘主任。我默不作声地走近。刘主任说,你比我先走,咋还没到屋?我应付他说,我不解大手去了嘛。

进了屋,我给刘主任自带的保温杯里倒满开水。他抿了一口茶水说,村支书也是按规矩办事,他也不容易,再说了,如果每个人不按规矩办事,想咋搞就咋搞,那还不乱了套?谁还能当这个村支书?不管是第一批还是第二批,迟早都是会落实的,几十年都过去了,还在乎这年把子?

他又耐心地给我讲政策摆道理,让我及时给村支书道个歉,叮嘱我以后说话办事不要那么冲动,遇到问题先和他商量。他说每一项政策落实好都不会打半点折扣,虽然他个人在经济上帮补不了我,但只要是政策应当应分的他会全力负责。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说个啥呢?我想请刘主任帮忙,看能不能帮我买部手机。

你不是有手机么?刘主任反问。

我的这部手机不能上网,我想用手机上上网,学学科学种植啥的。

刘主任想了想,说,你先不用买,我家里有一部现成的,下次带来,你先将就着用。

刘主任一走,我就赶紧去照顾我的发财树。只见它的叶片更大更多也更绿了,我忍不住拿起茶缸,噙上两口水,“噗——噗——”地给它喷上。心想,如果刘主任给了我手机,我就给村支书道歉。

我天天盼着刘主任快点儿到村里来。过了半个月,他果真来了,还给我带来一部智能手机。虽然是旧手机,但毕竟是智能机,看上去跟新的没啥两样,我就理所当然地笑纳了。我问手机号码是多少?他说手机里没有SIM卡。我问,没卡咋能上网呢?他说,有WiFi就可以上网的。

我在家把手机拨弄了几个小时,也没弄出个名堂,心里就埋怨起来,刘主任也是不用心,好长时间才来,回去还那么快,给我个旧手机,还不帮我上号码,连个微信都没有,也不教我咋使用。不会是给我个儿童玩具吧,不行,得打电话找他。

电话通了,我问刘主任在忙啥?他说他正在加班赶写会议材料。我说,那我晚点儿再打给你,以免影响你工作。刘主任说,有啥事快说呀,你这不是已经影响了嘛。

刘主任说智能手机没网络玩不成,要想玩的话,去村委会,那里有网络,有啥不懂的可以请教一下村支书。

道歉的事,我到现在还没落实。村支书要是记仇,肯教我才怪。可是,没有手机的时候还行,这有了手机不会玩万万不行。思来想去,只好去请教村支书,顺便给他道个歉,赔个不是。

我站在村委会门口,不好意思进去。村支书看见了,假装生气地说,你杵在那儿不进来干啥,当门神呀?我这才赶紧进门,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对不起书记,上次都怪我不懂政策,请你大人莫记小人过。村支书顿了一下说,你开窍了就好,我正想问你,愿不愿意出门挣钱,我联系我儿子带上你。我说我不想出门,想请书记教我使用智能手机。

村支书接过手机,这手机不错,哪儿整的?我说,刘主任送的。

你看,刘主任对你多好呀!村支书说着,帮我连上了WiFi,首先教我怎么上网。

村支书掏出指甲剪,让我剪指甲。他说,指甲长,写不上字不说,还伤手机屏。我剪了指甲,在他的指点下,点开手机上的浏览器,玩了起来。我在框框里输入“怎么养发财树”,再点击搜索,看到好多的回答,还有图片,随意点开几条,也不认真看,就激动起来。接着,不知怎么画的字,搜索框中竟然出现“女人”两个字。女人就女人吧,我一搜,变得更激动了。村支书在旁边看着怪笑怪笑的。出于好奇,我先后输入“男人”搜索,输入“油坊庄”搜索……

我的手机咋没有微信?输入“彩云”搜索时,我才想起来问。得下载安装。村支书说着,就又是忙着帮我下载,又是用我的手机号和收到的验证码帮我注册。他让我自设密码,问我微信取名“发财树”行不行,我说行,他就给我的微信取名“发财树”,还搜了一张发财树图片做了图像。

我报了一个手机号码,说,微信也是这个号,让村支书教我加。他帮我加时,愣了一下,随即把手机递给我,说,等人家验证通过就成了。

从村委会回去后,手机又成了摆设。晚上睡不着,我就给发财树松了土,还用手机给王彩云发短信说我换了手机。醒来时已经一大早上了,我抓起手机,就看到王彩云给我回的短信了:好,常联系。我心里就后悔不该没让刘主任帮我代办手机卡。

还是得去蹭村委会的网。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我总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学会了玩微信,还加了刘主任等几个好友,一件是请人帮我买了20只鸡苗。我决定再喂几头猪,发展产业。

夏家沟一户人家有猪娃儿,我跑去逮,他们横直说不卖,要自家留着喂,我晓得他们是怕我没钱给他们。我说暂时赊欠几天,他们也不搞。有刘主任这么个好亲戚,我还是有些底气的。

我给刘主任发微信,请他看看能不能帮我买两个猪娃儿。

刘主任回信说,天气太热,猪娃儿不好养。半个月后,他来村里了,我又提出买猪,请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我建一个标准化的养猪场。他把我瞅了半天,说,拉倒吧,你还真敢想,办养猪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咋不说建个奶牛场呢?

过了一段时间,刘主任打来电话,问我愿意养牛不。他说不如先弄一头小牛,买小牛的钱不用我操心,他负责给我弄一头小牛娃儿来,我只管负责饲养,养大了他联系人给我一万买回去。我说,牛比猪更值钱,要是养死了咋办?他说,那要分责任,管理不善要负责。电话里说说而已,我就随口答应说可以先试试。

万万没想到,不过两三天,刘主任就带着一个人真的给我送来一头小牛。

我绕着小牛转着看了一圈,咋是头小母牛?刘主任说,母牛不好?母牛才是牛工厂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嘛。

刘主任给我介绍送牛的人,这是本县养牛大户的李师傅,请他给你传授些养牛经验。李师傅讲,这牛是郧巴黄牛,在山上放牛时,先得拉着牛吃草,让它像割麦一样一行行的吃,一行吃过去,又一行吃回来,以后散放时,它就不会乱跑……

送他们路过村委会时,刘主任让我加了李师傅的微信,以便随时请教。

无意中,我听到罗大嘴说,小牛是刘主任从养牛大户也就是他姐夫那借来的。我起初不信,问了刘主任,还真是向他姐夫借的,目的就是试探我。我听了心里蛮不是味儿。刘主任让我不要曲解他的善意。那好呀,我就给你来个善意曲解。你不是小看我吗?我偏把牛喂养好,看你还怎么着?说好了养大了给我一万块,一个县里的干部,总不会不讲信用。我就只管养,把它养得肥肥的,养得油光水滑的。不就是3000块钱的本钱嘛,我给你本钱。

我像照顾发财树一样,精心喂养我的牛。我把放杂物的厦子腾出来做了牛栏,每天早上给小牛喂一小盘包谷粥,上午把它拉到山坡上,下午把它牵到河沟,让它吃得饱饱的,还用粽叶子做了个拂尘,帮它驱赶蚊子。刘主任看到了,直夸我能干。

我一边养牛,一边不时到处蹭网。我上网查了,用流量太花钱。其实,我蹭网除了搜集养牛知识,主要还是为了和王彩云微信聊上几句。她嘱咐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努力抓生产,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我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连眼泪水都流出来了。我加上她微信不几天,就晓得了她的老公过世两年了。我安慰她说,你现在子孙满堂的,宽屋大舍的,吃穿不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该享清福。可是,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长起了草。我们商量,她一个人在家时,约好时间,我们视频聊天。

村上第二批集中安置点开始平场了,我的牛也大了不少,养的鸡每只也有斤把重,可惜只剩下7只了。我和王彩云聊天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聊不够了。

罗大嘴就是嘴贱毛长,不晓得啥时候,她把我和王彩云聊天的事,捅给了刘主任,害得刘主任专门跑到我家,劈头盖脸地将我批评了一通。他嘱咐我,聊天注意分寸,王彩云是当奶奶的人了。什么时候脱贫了,把日子过清爽了,想找个老伴儿也不是问题。刘主任是真的关心我,帮助我,为我好,我哪儿能不知好歹,不讲良心呢?

对于养牛,其实我还是有一定基础的。小的时候,我家里就有一头黄牛,放牛是我小时候的一项重要任务。后来,牛老了,爹将它卖给了牛贩子,我还哭了一大场。现在,有了现成的师傅,加上有手机帮忙,养牛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枯草期到了,我把包谷壳拿来喂牛,怕包谷壳库存不够,又去庄上人家讨要些稻谷草挑回来,围着大门前的一棵树,把稻谷草一圈圈码好。整个冬天,每天我都抽点时间,抓一小撮黄豆,包几个草把,一个一个地递到牛嘴边喂它吃。怕牛渴了,我每天把它拉到沟边让它饮水几次,天冷了,还把水烧热了给它喝。牛吃干草料,不喝足水怎么行呢?它渴了又不会喊。

看到小牛一天天长大,想到我和王彩云的感情也一天天升温,感觉日子真是美得很。我觉得越来越有奔头了。小草刚刚露头,我就急赶急地出门放牛,哪里草好就去哪里。这期间,我还领到1000块钱的养牛奖补款呢。我也越来越离不开微信了,恨不得每天都去蹭蹭网。我决心等刘主任给我一万块钱时,同时做两件事,一是安装网线,二是给王彩云汇1000块去,让她买衣服。

小牛大了许多,刘主任连夸我牛喂得好。他打趣说,看来还是爱情出效率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要不全心喂养的话,咋对得起你呢?去年腊月二十八,我和王彩云聊天,从她口中才晓得刘主任专门去拜访过王秀琴。

罗大嘴的二儿子两口子要外出打工,他们也喂了头母牛,一头小犍子牛卖了,他们舍不得卖母牛,想让我也帮忙喂,还让我住他家去,帮忙照看一下他的房子。我把这事说给刘主任,他说,好得很,反正一头牛也是喂,两头牛也是喂,只是不知他们给你开工钱不?我说,他家的母牛肚里又有了牛娃儿,讲好了,他的牛一直由我喂,今年生的牛娃儿归我,下回生的牛娃儿归他,下下回的又归我,一家一头轮流转。刘主任非常高兴,夸奖我们蛮有办法,他说他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

我住进罗大嘴的二儿子家去了,他家的网费一次性缴了三年,还有一年多才到期,我不需要再蹭网了。利用他们现成的棚圈,在刘主任指导下,我花了1500块钱买回了17只羊养着。

刘主任试探我,问我卖不卖牛,现在给八千。我笑着说,等你给一万时再说吧。而后来当他真准备给一万时,我却一万个不舍得卖它了。多好的一头母牛啊,宽宽的脊梁、黄亮亮的毛、粗壮的犄角、肥嘟嘟的膘,特别是高高的架子、圆乎乎的奶子,母牛好,好一窝,好多在行的人看了都说,它将是头很会下崽的母牛呢。这么好的牛,我卖给别人多吃亏啊,用刘主任的话说,我要让它成为牛工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我和王彩云每天都在微信上聊很长时间。她的孩子们都支持她再找个老伴儿。她让我再等一年,我爽快地答应了。我的产业还没有做强,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受罪。

油坊庄安置房建起来了,借着山势,清一色的两层小楼,沿着清泉河的清泉大道一线排开,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要多美有多美。

下个月,我就要搬新家了。偏偏这时,我赶羊摔了一跤,腿胯子给扭伤了。村医让我去镇上住院打封闭针。住院有医保,我不操心花钱,可是我去住院,牛羊咋办?不去住院,一时半会儿腿又好不起来,看来,只好麻烦罗大嘴帮忙经管一下它们了。

说实话,罗大嘴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讨厌,我和王彩云的关系之所以能进展顺利,这里面还有她的一份儿功劳呢。这不,王彩云本来计划在我搬家时才来的,收到罗大嘴发给她的视频,就急着赶来看我,现在已经由她儿子陪着到火车站了。

刘主任帮我布置新家,他看见那株发财树叶子枯黄脱落了,对我说,等你搬家时,我送你两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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