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满铎
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她竟是在相框里。框里人微笑得生动且形象,似是在证明自己从未离开你。你转悲为笑,心绪慢慢陷入轮回。
那一天,你突发高烧,心总在颤抖,你越是坚持,病魔越是摧残你所剩无几的意志。终于,你请了进入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假。
电话里的声音告诉你父母回了老家,让你请假后赶到。电话另一端的你愤愤不平,有什么事儿能比儿子的病更重要呢?
三月的风绵长悠扬,吹在你的脸上却是风过流伤。下了车,迎接你的是一脸严肃的母亲。简单的几句寒暄便草草地了解完你的病情,你总感觉一反常态的母亲似是有事瞒着你。走过了一条山路后,她还是说了。就像你所猜测的一样,你的奶奶昨夜去世了。言毕,空气恢复了宁静,云不动,鸟不飞,世界似是静止,你想:奶奶是真的走了吗?
到了奶奶家,你才敢肯定刚才的话:眼前的一切是有些不同了,屋子里多了几张白纸和一身素衣的客人,喧闹中显出几分悲凉。不过,她还在,只是,她是在相框里。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你,你镇静地走过去,左眼、右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在相框里微笑得那么慈祥,就像你每次到老家她总是欣喜地迎接你一样。心不由身,身不由己,下一秒你已跪在地上。她笑,你也笑,只是不敢让旁人看到,你是笑给她看的。你双掌合拢,似是在敬一尊万众瞩目的镀金佛像,你缓缓垂下头,下意识地、无力驱使地朝地上一撞,水泥地似是未感觉到疼,又是一撞,你仍感到不甘,猝不及防,又是一撞。你满怀希望地抬起了头,她神色未变,慈祥地让你感到悲伤,无奈地想让你再次朝地上猛撞,但你还是颤抖地起了身,你知道她又会心疼了。
你走出灵堂,木然地倒在了凳子上,你眼里的东西在打转,你已决意不让它落下,于是它开始肆无忌惮地抹杀你的意志。这时,你才想起自己是在发高烧,你反而想让病魔来得更猛烈些,你现在没糊涂反而很清醒,所以你想让自己麻醉。不该想的,不敢想的,不愿想的你都一一回忆:过年时她做的芝麻糖你不爱吃,她亲手缝的棉靴你说不合脚,她说让你好好吃饭你却嫌她唠叨。但你明知她手脚不好还为你做好吃的,你明知她身为地道农民却为你缝缝补补,你明知她想让你长身体却还是为你买你爱吃的零食,你明知她爱你你却假装没看到。
你深感懊悔甚至察觉到现在做什么都是多余,你望着将去的斜阳无限惆怅,天地一瞬,刹那间缘起缘灭,有些人总是一旦错过就已不再。
情绪一波波推进,哀乐瞬间响起,有什么东西将要离去了,你双耳鸣绝,追向她在的那一方,你追赶她的气息如同追赶光阴,既不想让它流走也不敢让它忘记。你还是没有忍住悲痛,霎时间泪拆两行,你冲进灵堂再次跪下,干脆利落。你心里有千言万语将要涌出却被你狠狠止住,你凝望着她,她笑起来和以前一样,如今生者悲欢只能换一辞逝者长安。你想证明你长大了,已可以让她安心地走了,所以,你收起内心的亏欠擦干了泪水。她笑,你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