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朴斋琐话》置于案头已近一年,书脊受时光摩挲微微泛黄,扉页上纳寒先生的亲笔签名却依然墨色鲜亮如新。这部由武汉市新洲区作协副主席从2007至2015年写成的散文评论集,篇篇精心打磨的文字,恰似形态各异的树叶,将读书人的心事,一页页摊开在时代的太阳下晾晒,在快餐式阅读盛行的当下,勾勒出一条独具匠心的散文阅读路径:痴迷,拓展,而后超越。
因为痴迷,区农业农村局的在职干部纳寒突破职业界限,将工作之余的全部热忱倾注于读书与创作,在散文评论与创作领域双栖生长。《淡朴斋琐话》传导的启示首先是其独特的评论姿态:不纯粹于学术性的文本解构,而更愿意面向读者开启品鉴之门。这种姿态让评论不再是束之高阁的理论独白,而成为贴心的阅读指南。在笔者看来,纳寒这种文艺随笔式的散文评论比起某些深奥难懂的学院派批评更有亲和力、更具独到的审美见解。
不受碎片化阅读侵蚀,纳寒坚守深耕文本的阅读准则。“先是通读纵览,然后是精读,在这两个过程中形成对作品的整体认知印象,酝酿与斟酌评论的切入点。”这是他的阅读方法:泛读以观大略,精读以得神髓,阅就阅尽春色,读就读出境界。他不反感从思想主题、篇章结构、语言文字、表现手法等方面进行传统式剖析,却更潜心于捕捉和提纯作品的独特风格和意蕴,并通过量身定做的标题旗帜鲜明地发声亮剑。纵观《淡朴斋琐话》三辑,纳寒对标题的推敲肉眼可感,每个标题都有百度导航的功用,命名即批评,标题即论断,评论的锋芒直接切入文本内核。“怀揣月光上路”用“月光”照亮王雪峰散文集《你想要怎样的生活》的理想主义背景,“一个沉思者的灵魂剖白”则以“沉思者”揭示嘎玛丹增散文集《在时间后面》的哲思厚度;“彰显人格魅力是散文制胜的要诀”,直指散文集《跨越百年的美丽》作者梁衡的文人风骨,“为心灵寻找圣洁的家园”,则浓缩散文集《原来》作者梁晓声的精神追求;从《收藏阳光》寻找“诗意行走的乡土歌手”余继聪,从《一抹红尘》倾听刘红霞“曼妙婉约的心语倾”,从《芳心似火》《无法拒绝》《豆的系念》则直接定义“纯真沉郁的人文关怀者张炜”、“大快人心者陈村”、“亦庄亦谐周同宾”。这种高度凝练的命题策略不说完全突破一般评论标题的中立桎梏,将判断前置,标题本身已成为可脱离正文独立存在的微型评论,四十六个标题,就是四十六面审美旗帜。
拓展,在于阅读疆域不局限于纸页之间字面之上。诚如刘川鄂教授所言,“他将作家创作道路和作品联系起来”,“把‘我’带入品评的文字中”,这种拓展文本的交流和观察带着“知人论世”的评论倾向,为他提供了丰富的佐料和营养。读《任蒙散文选》,得益于洪湖采风,并有幸与任蒙同居一室;读《丹青余墨》,得益于与杨文斌宜昌相识磁湖雅聚;读《城墙根下》,与赵阳有过搜狐博客“相遇”;读《行走的月亮》,与姚远芳有过网上密切交往;读《一生两半》,与欧阳杏蓬虽未曾谋面,却从生活的描绘中找到感同身受的情愫。从微信互动到视频对话,从旧书淘宝到跨界阅读,他通过多元渠道重构创作的“在场感”。对张炜著作的四十处摘抄,追踪作者的情感脉络;有了“对悲悯的文学作品有着异乎寻常的偏爱”,就能爱上吴佳骏的《飘逝的歌谣》或者《在黄昏眺望黎明》;甚至因为“孙犁是我非常崇拜的现当代作家,受了他文章风格的影响,我将我的书房更名为‘淡朴斋’”。由“能把平凡的日常生活瞬间转化成诗的高手”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延伸至闫文盛的“琐碎微妙的现代主义叙事”,借西方哲学视角解密杨永康的先锋写作,梦呓般的语言“找不到传统和古典的痕迹”,这种跨时空、跨地域的阅读联结,使评论始终充盈着丰沛的养分。
阅读于纳寒先生而言,是让别人的文字照亮自己的灵魂。他坚信“读作品即读作者、读自己”,将阅读中产生的共鸣转化为对作品的深度理解。这种理念也体现在他“以创作反哺评论”的实践中。创作是阅读的延伸。除《怀揣月光上路》《淡朴斋琐话》等评论集外,他的散文集《灵魂劲歌》《朴素的泥土》以细腻的亲情书写见长,从童年记忆里的细微片段,到成长岁月的点滴温情,都在他的笔下化作流淌着爱的文字,还原成生活最温暖的底色。这种创作与评论的双向互动,让他的理论研究不再悬浮于空中,而是深深扎根于创作实践的沃土。也正因如此,《淡朴斋琐话》得以实现从平面阅读到文学鉴赏、从读书札记到学术批评、从读后感到理论体系的跨越,斩获第七届冰心散文理论奖实至名归。
超越,贯穿于纳寒的文学之路。他以“读—写—评”的循环模式践行古代文论家“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治学智慧,完成从文学爱好者到知名评论家的蝶变。新洲之问津书院,名追东林、岳麓、白鹿洞等三大书院,千年书声回荡,问津求道者众,纳寒有志于学,无愧于当代新洲超越自我的典型案例。这种超越彰显于那些或厚或薄的文集和或长或短的篇章。他的评论如考古学家手中的细软毛刷,轻轻拂去文字表面的尘埃,让潜藏字里行间的思想金砂熠熠生辉。
“任蒙的散文,无论是山水日记、文化感怀,抑或是乡情散文、音乐抒怀,都呈现出浓郁的诗性氛围与思辨色彩,在这些充满灵性的文字中,寄托着任蒙对祖国山河、父老乡亲以及底层百姓的一腔赤子之情。”
“张炜的散文就是这样充满睿智的思索,在看似严肃的笔墨中抵达智慧的心脏。”
“好散文就好比从崖顶汩汩流淌出的质朴清纯的山泉,它有着晶莹剔透的品质,带着生命的原色调,或许还允许挟裹着一丝野气。”
无论对任蒙散文诗性与思辨的双重特质的精准提炼,还是对张炜作品智慧内核的深度挖掘,都展现纳寒对散文本质的深刻洞察。他从孙犁晚年作品划定“澹定拙朴致深远”的审美标准,从谷未黄新城市散文中辨别“鄙俗与诗意的辩证关系”,从夜鱼笔下读出“悲悯成为一种优雅的情怀”,从马卫巍的乡土散文劝勉写作“姿势低些,再低些”,贴着生活的地面飞行。这是专业水准的文艺批评,却带着浓郁的情感,议论中有描写,读评论如读故事。他有开阔的观察视野和立体的关注角度,甚至在他人不易觉察的细微处也有自己独到的认知。他说:“杨献平深谙语言技巧,特别擅于使用名词和动词,其生动传神而颇具质感的语言拓展了形象思维的途径。”他大胆提出《生死故乡》“完全可以当作长篇小说来读”,似乎暗示散文的活力可能来自于对文体规范的适度越界。
更难能可贵的是,纳寒的评论始终坚守“带着体温的批评”。他尊重阅读、尊重文本、尊重批评,表达真实感受,超越人情世故。这是不可或缺却不可多得的超越。“评论不是用来唱赞歌、吹捧奉承的”,“评论人必须发出批评的声音”,他这样说,更这样做。他善意提醒温智慧“放任自由的议论”,华杉“少数散文匠气太重”,“刘浏的散文由于注重副词和形容词的运用,自然难逃雕琢之态”;他为年轻的熟悉的刘红霞、余继聪、张红梅说文断字,也敢直言名家大腕的缺憾,宗璞诗意太浓,季羡林太在意文采;走近谷未黄,不因为人熟不好下手,提忠告两条,以期其“更加深沉深厚的质地”。这种批评姿态,丁一社长称之为“渗透温度的筋骨”,表达对文学创作的敬畏,对读者的真诚负责,更是在教我如何谦卑地阅读。
去年四月,在第九届湖北省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的襄阳时光,我有幸近距离感受纳寒先生的治学态度。课余饭后的碎片化时间里,他缀文攻书的身影令人动容;课堂上思维的火花、古隆中谈笑风生的场景,更让我看到一位兼具专业深度与人格魅力的文学引路人。正如著名评论家、现任《长江文艺》主编蔡家园所说,他的文字“朴实、清新而诚恳,洋溢着发自生命的温暖”。这份温暖,正是他以赤诚之心对待文学、对待读者的生动写照。
有了这样的超越,纳寒的散文评论鲜活而劲道,醇厚而持久。此去经年,再次翻开《淡朴斋琐话》,“琐话”依然如雨,必将轻叩响一扇散文世界之门。